在她死后的百年间, 邹子彦突破至第九重:合神之境,轻而易举便收复了螭尤。
上古凶兽盘旋在他脚下,凶相毕现, 无数妖魔鬼怪仰慕而来,他号令幽灵大军, 魑魅拥护, 魔尊之位从那一刻开始奠定。
从此世间生灵涂炭,百宗沦为蝼蚁,他脚踩着众人, 用鲜血一遍遍洗刷着当年的旧事。
如今他踏过百年而来,一切都还有补救的机会,他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
“螭尤,你还认得本尊吗?”
螭尤听到他的声音,下意识颤抖。
紧接着强大的力量灌入它头骨, 白光迸现,几乎要将它劈成两半。
它躁动不安地扭动着身子,张开腮帮子两侧的毒翼嘶叫着,巨大的尾巴肆意毁坏着周围的宫殿。
没人知道邹子彦对螭尤做了什么。
那天在场之人只见头顶电闪雷鸣,乌云密布, 比渡劫期修者渡劫还恐怖。白光引滚滚天雷而下, 光芒肆意,螭尤在凄厉的嘶吼中不停挣扎。
周围的山石和宫殿被毁得一塌糊涂, 所有人都心惊胆战。
无数人目视着, 没人觉得他会成功。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推移,封印它的最后一道符纸慢慢消散, 庞大的身躯也逐渐温顺下来,盘旋入山洞中。
青雀宫的弟子全都为之震惊, 他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邹子彦真的将它契约了。
太溦震惊,“这、这怎么可能,就连当年的先祖都做不到!”
太清冷哼,“难道他比先祖还厉害不成?”
唯独青溦的神色变得有些微妙,他驻足了没多久便自行离开。
封印消失,躁动不安的螭尤忽然乖乖收回庞大的身躯,盘旋在石柱之下,发出沉重的呼吸声。
天色终于恢复正常,透出晨曦之光。
青黛欣喜地发现青诀的体温开始回升,她连忙唤来弟子将她扶起来,正要带回殿中,一道身影拦着了她。
“给我吧。”
青黛愣愣地把人交给他。
饶是她再迟钝,也能感觉到他的不同。
身后的弟子们畏惧道:“少主好像变了一个人……”
“他该不会是入魔了吧?”
入魔!青黛担心他对宗主不利,火急火燎地跟过去。
却见他只是将人放到殿中,便请了医官为她疗伤,自己则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
青黛看不到邹子彦的正面,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他好像换了一个人。
被她注视的人忽然回头,眼底敛着幽深的红色,身上弥漫着灭世的气息,吓得她连忙缩回脖子。
啊啊啊啊少主变得好可怕啊!
往后几天青黛都有偷偷去看,宗主仍旧没有醒,他就每天守在她床边,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啊啊啊啊少主变得好奇怪啊!
再过几天,居然看到邹子彦躺在她身边,蜷缩着手脚,心满意足地睡去。
啊啊啊啊少主变得好变态啊!
青诀醒来,就看到近在咫尺的脸。
她伸手轻轻点在他鼻子上,慢慢往下,落在他唇上。
少年呼吸平静,似是许久没这样安稳过。
他垂下的睫毛很漂亮,鼻翼挺拔,嘴唇也是浓墨重彩的薄红色。
青诀忽然察觉到什么,连忙收手。
手却被握住了。
他缓缓睁开眼,眼底的黑色已经被隐去,只剩下夙夜未眠的血丝,满含着对她的思念
他睁眼的一刹那,青诀的眼神微微轻颤。
就好像有什么落入她心境,拨动了一瞬。
少年的双眼像幽深的湖水,表面风平浪静,底下却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握住她的手,轻轻落下一吻。
青诀赶紧收回自己的手,坐起身打量周围,“这是哪?”
“这是百炼殿,青雀殿还在修缮。”他微微撑着起身,长发落下,又几分撩人之色。
昏迷之前的记忆涌入脑中,青诀赤/裸着双足踩在地上,询问着:“螭尤呢?封印呢?”
她停在门口,看到外面一片风平浪静,青黛正在指挥着弟子们修缮宫殿。
邹子彦来到她身后,将正要往外面跑的青诀抱起。她心里一阵诧异,很快又被放下,脚下踩到柔软的鞋子。
他把鞋给她拿过来了。
“别凉到。”
青诀快速穿上鞋,来到殿外。看着宫殿已经修缮得七七八八,她根本不知道那场浩劫是怎么结束的。
她拉住弟子询问:“是长老降伏了螭尤吗?”
弟子说:“不是。”
“那是螭尤没有挣脱封印吗?”
弟子还是摇头,正要说什么,忽然看到她身后的人,受到惊吓跑开了。
随即身后传来邹子彦的声音:“师父,你要问什么就问我好了。”
青诀有种恍然隔世之感,她回身,肩头被披上一件披风。
她拢着披风问他:“我昏迷多久了?”
邹子彦低头帮她系上绳带,“半月有余。”
“螭尤呢?谁降伏了它?”
他微微顿住,随后漫不经心道:“我将它契约了。”
起初青诀还以为他在开玩笑,她笑了笑,随后马上就收敛了笑意。
“你怎么契约它的?”
他不说话,是因为答应过她不会再骗她,但是告诉她事实估计得把她气死。
明明答应过她不会入魔,结果转眼就食言了。
他敛下眼中的黯然,伸出冰冷的手握住她双手,还是像以前那样朝着她笑,“师父,你大病初愈,就不要想这些事情了,等你都好了我再告诉你。”
看着和往常无二的小徒弟,青诀暂时放下戒心。她来到后山查看螭尤的情况,它盘旋在石柱之下,沉沉睡着。
沉重的呼吸声,仍旧令人畏惧。
弟子们根本不敢再靠近这里。
青诀回到青雀殿,这里毁坏最为严重,几乎坍塌了快一半。
还好在青黛的指挥下已修缮大半,所有的账本都被抢救出来,堆成小山。
青诀随便翻了两本,看到了新的批注,“青黛,最近的账都是谁在做?”
“是我新找的账房。”青黛放下手里的东西跑过来,“怎么样?他做得还行吗。”
“嗯,还行。有时间带来让我见见。”
“他就在外面,宗主现在就可以见。”
青诀点头,随她出殿。看到一位文质彬彬的书生正在带领弟子清点物资。
青黛凑到她耳边说:“这位是我从外门弟子里找来的。他父母受过青雀宗恩惠,底子干净,自己也教过书,我就让他来试了几天。”
“叫什么名字?”
“哎呦,我忘了。”青黛一时间想不起来,听到弟子们喊“李师兄”才想起来,“好像叫李向。”
青诀走过去和他交谈了几句,李向态度严谨,说话处事滴水不漏,就是过于惶恐,让她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她又不合时宜地想起关押在密室的霖岚,如果是他的话,只会不卑不亢吧?
不管发生什么,总能云淡风轻。
可是那样一个人,才几天就关疯了。
青诀走之前将他提做了管事,简单询问几几句修葺进度。青黛见她要回百炼殿,趁着周围没人赶紧跟她说:“宗主,你有没有发现少主有些异常?”
“他怎么了?”
“就是说不出的奇怪,我经常看他眼睛红红的,身上好像有黑气,多看两眼又什么都没有。宗主,你说少主不会是入魔了吧?”
青诀微怔,她没往这方面想过。
因为在桃林沐浴静心的那段时间,他从未表现出异常。
回到百炼殿,看到邹子彦在给焱兽梳毛。
焱兽抖了抖威风凛凛的毛发,他拍着它结实的臂膀,给它喂最喜欢吃的灵草。
从青诀的角度来看,根本看不出什么。
他喂完灵草,回头看她,“师父,今天天气不错,不如我们带焱兽和噬月兽出去吃吃草?”
青诀张了张嘴,将想说的话停住。
换成:“好。”
其实噬月兽并不喜欢吃草,它只喜欢吃肉,而且只吃生肉,越是血淋淋它越喜欢。
青诀起初以为,带它出来肯定不会安生。
结果噬月兽居然没去追撵那些小灵物,而是跟在焱兽身边和它一起吃草。
时不时摇晃着快乐的小尾巴,勾着焱兽的尾巴,哼唧两声,像个怀春的少年。
青诀和他一起走在茂盛的灵草间,微风拂面,阳光灿烂,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忽然问他:“子彦,你觉得在青雀宗的日子快乐吗?”
他点头,“快乐。”
“如果有一天,所有人都让你走,你会离开吗?”
“不会,除非你让我走。”
青诀笑,“那你就陪着我吧。不管别人你怎么说,都陪在我身边。”
她转身朝着他伸出手,风吹乱了她的头发,笑容温暖治愈,驱赶他心底的寒冷。
邹子彦第一时间没敢握上去,和她之间好像隔着山海,只是一个抬手的动作,都感觉跨越了百年之久。
他握住她的手,将她抱入怀中。
整颗心都在这一瞬间被填满。
“师父,不管别人说什么你都要相信我,我不会伤害你,我只会保护你。”
她微微抬手,揽住了他。
他是她此生最亲近的人,哪怕入魔,她也不想放弃他。
她会牵着他的手,带领他迷途知返,在这条道路上谁来阻挡都不行。
一路走来,青诀都不曾松开他的手。
似乎他只是一个迷路、走错的小孩,她带领着他走回正确的道路。
望着身前比自己矮一个头的青诀,邹子彦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没人知道他经历过怎样的恐惧,度过了怎样漫长的一生,终于,在生命的尽头找到她,抓住她……
……
新提的管事哪里都好,就是战战兢兢,做事一板一眼,没什么主见。
青诀每次与他谈完,都会有几分怅然若失之感,难免会拿他与以前的霖岚做对比。
不过也没什么好比的,本来也少有人能比得上。
青诀看完账本,便让李向退下。
她坐在凉席上研究古籍,微撑着脑袋,看久了脖子有些酸痛。
她抬头动了动,身后伸出一双手轻轻帮她按压,慢慢缓解疲惫。
身后坐着目光眷念的邹子彦,他看她疲惫,便道:“要不去休息吧?”
“还差点,看完再休息。”她咬着手里的笔,每次遇到难题就喜欢咬笔尾巴,这个月都不知道咬坏多少支了。
邹子彦看着她手里的书,仍旧是驱魔的书。
他微微掩下神色,不再说话。
青诀对他仍然有所误解,她觉得他只是入魔了,将他体内的魔气驱除便是。
她根本不知道,他早在前世就将灵魂献祭给了魔鬼,以肉身化魔。
驱魔不会让他苏醒,只会让他消失在世上。
他有些疲惫,俯身靠在她背上。
“师父,我可以靠着你睡会儿吗?”
“嗯,你睡吧。”
他放松下身心,被他隐去的纹路又重新爬上他的皮肤,眼皮也浮现出黑色。
只有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才敢露出本相。
闻着她身上的清香,安然入睡。
还好他再也不用过以前那种,醒来看不到她,陷入无限悔恨的日子……
“宗主!”青黛冲入殿中。
邹子彦醒来,睁开眼,身上的黑色纹路也瞬间褪去,抬头看到青黛冒冒失失地跑进来。
她毫不夸张地比划着:“剑华宗带了好多人来!还有其他宗门的人也来了,像是来挑事的,宗主你快出来看看!”
青诀连忙放下笔,来到殿外。
场下浩浩荡荡,逼进大门,不仅是外宗的人来了,就连察管会的人都来了好几个。
“华宗主,你这是要做什么?”
华天景抬手,示意众人停下。
“青宗主,听说青雀殿出了大事,你受了重伤,现在应该没事了吧?”
他手边站着重伤痊愈的林霄和段风,身后站着数不清的弟子,还有各个宗门的弟子。
上七宗几乎全部到齐,连齐陵也在其中。
这让青诀想起前世他们逼上门来,合力将她逼死的情景,眼底浮出一抹冷意,“劳华宗主费心,并无大碍。”
“青宗主既然没事,那我就说明来意了。”他抬手,让段风扔出一封帖子,“青宗主看好。”
青诀接住,打开竟然是挑战贴。
“我华某今日代表剑华宗,前来挑战第一宗门青雀宗!这是我亲手拟下的贴子,找了察管会理事做公,盖了印章 。今日前来告知,也请了察管会管事做见证。按照规定,我剑华宗若挑战成功,青宗主就要把第一宗门的位置让出来了。”
青诀觉得好笑,“我怎么不知道这事?”
“现在知道也不晚。”他就是来通知她而已。
“荒谬,”她合上帖子,重新扔回段风手中,“此事我闻所未闻,更未曾听说过有先例。剑华宗莫不是输不起,就随口胡捏乱造了一通?”
华天景有备而来,根本不与她置气,“这事魏管事清楚,以前便有此先例。第一宗门德不配位,惹犯众怒,自然可以由第二宗门发起挑战,夺回权益。”
魏管事对此事,点了头。
青诀的神情瞬间变得冰冷。
她站在青雀神像旁,望着脚下的众生。
前世就是这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打着“为民除害”的旗帜,觊觎着青雀宗的宝地、心法,将她赶尽杀绝。
这样的场景,还真是让她梦回当时。
她嗤笑道:“青雀宗何故惹了众怒?我怎么不知道。”
剑华宗一个眼色,身后的雷冥宗宗主雷霆便上前,朗声道:“青雀宗欠我宗门五百万灵石,现已逾期,迟迟不肯归还!”
青诀二话不说,直接让李向:“带人去取五百万灵石,抬到雷冥宗。”
雷霆哼了一声,“逾期两月才想起,青宗主真是人品堪忧。”
青诀却没跟他客气,说道:“雷宗主,请不要将脏水乱泼。上次贵宗副宗主来的时候,我就已经说得很清楚,我青雀宗并不缺这点钱,何况还有千机宗少宗主做担保,我怎会赖账?”
雷霆无法反驳,只能退下。
反倒是华天景不依不饶,“那青雀宗欠其他宗门的钱怎么说?我可听说,青雀宗在外的欠款已经高达数千万,青宗主,这可不是什么小数目,你真的拿得出来吗?”
青诀立马让李向:“把账本拿来。”
她将账本交给魏管事,让众人看清楚,青雀宗近一年的入账就已经高达八千多万。
众人哗然,就连华天景都有些酸。
居然比剑华宗的入账还多。
青诀合上账本,“你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所有人都哑口无言,就连魏管事也无话可说,“青宗主所言不假。”
华天景忍着怒火,只能在此事上作罢。
不过还好他有后手。
他抬手示意身后的人上前,“抬上来。”
上来两个小弟子,抬上来一具尸体。
那具尸体已经腐烂,但是不难看出那人正是死去的青寒。
“青宗主可认得?这是你从聊盛斋带回去的奴隶。你贪图他的容貌将他带走,却没有好好对待他,反而暴戾成性,将他残忍虐杀害,此行经为人所不齿!”
青诀反问:“我杀一个在我汤中下毒的人怎么了?”
华天景痛骂:“借口!”
“难不成华宗主比我这当事人还清楚?”
“你!”华天景被气得不行,身旁的林霄及时按捺住他,“师父莫急,一样一样来。”
华天景沉下心神,“还有万经宗的齐宗主,你们母女当年将他软禁在青雀宗,结下血契,致使一代天才陨落,明珠蒙尘!如此行为,简直有失我修仙界的风骨!第一宗门的位置,你可坐不得!”
青诀却道:“你情我愿之事,你懂什么?”
“哼,华某可没看出齐宗主有何情愿之处。”
“你又不是齐陵,你怎么知道?”
华天景被气得不清,他回头看向齐陵,一脸恨铁不成钢,“齐宗主,你上来说句话啊!”
这种时候装什么哑巴?
所有人都看向齐陵,他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微微启唇。
却什么也没说,算是默认了。
人群中传来震惊声,他们都以为齐陵留在青雀宗事被迫的,结果真是自愿的?
这一通下来,直接将华天景整破防了。
再这么下去,他的挑战贴就会失了由头,察管会也不会再管此事,那他就会错失良机。
该怎么办?
就在此时,一位戴着斗篷的女子来到人前。她缓缓取下帽子,露出她参差不齐的头发,模样甚是骇人。
众人大惊,这不是华二姑娘吗?她怎么、怎么这个样子就出来了?
华语嫣眼中含恨,望向青诀身后的少年,一滴眼泪从她眼中滑落下来。
她一字一句说道:“青雀宗少主邹子彦爱慕他的师父青诀,罔顾人伦,背德叛纲。被我无意撞见实情,便想杀人灭口,还剃光我的头发作为威胁,不知这算不算由头?”
什么?邹子彦跟青诀之间居然不是正常的关系?还为了隐藏真相要杀人灭口?
所有人看向青诀的眼神都变得很奇怪。
就连齐陵也忍不住抬头看向她,想知道她对此事的反应是什么。
邹子彦抬头,越过青诀的肩膀看向脚下众人,眼底逐渐汇聚黑色的纹路,他往前走了半步,忽然被青诀抓住了手。
“子彦,冷静。”
华天景并不打算给她冷静的机会,咄咄逼人:“此事你认不认!”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只见青诀开口:“我认。”
她反驳了所有事,唯独认下了这一件。
可见此事千真万确。
人群中的齐陵,自嘲地笑了起来。
他越过无数人看向青雀神像下的她,那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坦然。
坦然到让他心窝被狠狠刺了一刀。
她继续说道:“我从来不觉得喜欢一个人,是大逆不道之事。况且,他与我一同教养在母上膝下,我并未教过他,与他之间不过挂名师徒,说是师姐弟的关系也不为过,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什么?那她的意思就是,他们之间是可以互相喜欢的?
众人回过神,这才察觉到青诀对邹子彦的态度真的很耐人寻味。
“难道他们早就在一起了?只是碍于礼法,没有公开而已吗?”
“天啊,我总算知道青诀为什么要将齐陵送走了,原来是为了她的徒弟……”
手中的凌霜剑,不可抑制地颤动了起来。
齐陵必须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压制它的躁动不安,压制心中的怒火。
邹子彦的手很冷,被她握在手中整个僵硬。他从未想过在她心里会这样解释这段关系,那是不是说明,他喜欢她其实是可以的?
他抬头望向她的背影,她站在他面前青衣簌簌,发/丝轻拂。
即使面对无数人的质疑,她仍旧像她承诺的那样,紧紧抓住他的手,带着他一起走下去。
华天景冷哼道:“那你徒弟剃光我女儿的头发,这事你总要认吧?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他如此行径,也是你青雀宗教导!将我女儿弄成这副鬼样子,让她整日郁郁不得终,我剑华宗绝对不会原谅!”
邹子彦手指一紧,这件事是他做下的,理应由他自己来承担。他想站出来,青诀却反而将他的手握得更紧。
“我认。”他听到她这样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错则改之,我青雀宗认下此事。”
此话一出,华天景终于大笑了起来。
认下此事的后果,她都清楚。
承认行径有误,便要接受剑华宗的挑战,就很有可能失去第一宗门的位置。
那她对母上的承诺也就不在了。
但是她必须要通过这件事告诉邹子彦,无论将来发生什么,哪怕被千夫所指,她都不会将他推出去抵罪。
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有所皈依,涤去心魔。
得失在她心间已经明朗,邹子彦于她而言更重要,她不想失去他。
身后的邹子彦轻轻笑了,眼眶也有些湿润。脖子上的纹路逐渐褪去,露出他本来的少年摸样。
他愿意为她成魔,而她也愿意陪着他回头。这世间最让人艳羡的感情也不过如此吧?
段风将挑战贴再次扔回青诀手中,这一次她没有拒绝,用力抓住。
身后缓缓伸出另一只手,将她手中的帖子握住。
“我来吧。”
众人望着这一幕,那人站在她身后,风起云涌,为她挡去一切风霜。
真令人羡慕。
按照挑战赛的规则,此战为车轮战。
双方各派出三人,一对一,胜者继续,败者退场,直到一方全部战败为止。
因为没了百宗会的年龄限制,双方都可以派出宗门中最强的人。
这也是华天景如此自信的原因,因为他的宗门里有三位已到渡劫期的高手。
而青雀宗,仍旧只有三人可用。
渡劫期对元婴期,这不就是秒杀吗?
华天景对此很是自信,只要青诀迎战,那她就是百分百地输!
第一场,他派出三位高手的其中之一。
渡劫期修者一出场,周身气势瞬间碾压。不管是台上的还是台下的,都被这股威压逼退。
场上狂风四起,邹子彦踏风而上。
他的眼中带着厌世的气息,好像世间生命在他手中不过沧海一粟,不在意,也不会畏惧。
众人屏气凝神。在气势上邹子彦却是不输对方,可是……
那是渡劫期的高手啊!
整个修仙界都不过十个!
剑华宗的强者先行拔/出灵剑,他的剑也有大来头,一经出鞘,天地为之震撼。
华天景见此,脸上不禁浮出笑意,毁灭吧,青雀宗……
下一刻,晴天一道霹雳。
所有人都没看清楚发生什么,青雀殿后缓缓滑出一只巨大的上古凶兽,伸长着骇人的头颅,俯身打量众人。
人群中发出尖叫声,所有人都为青诀捏一把汗。因为那只凶兽就立在她身后。
场下的齐陵甚至来不及思考,拔剑上前。
可是下一秒,那只凶兽就绕过青诀,慢慢滑到邹子彦脚下。
齐陵顿住脚步,眼中尽是不可思议。
而青雀宗的弟子们虽然胆战心惊,但好像并不诧异?
什么!那难道这是邹子彦的契约兽?
华天景望着巨大的凶兽,惊得嘴都合不上。
眼底只剩下慌乱。
传闻上古凶兽螭尤就封印在青雀宗地下,数万年来,一直相安无事。
怎么会被邹子彦契约了?!
那可是连他们大乘期的先祖都束手无策的凶兽啊!那是和上古神兽一样强大的存在啊!
人群吓得齐齐后退,就连渡劫期的修者也感觉到畏惧,心生退意。
邹子彦进入合神之境,缓缓漂浮到空中。
看着脚下的蚂蚁,充斥着黑色光芒的眼底闪过一抹嘲讽。
微微一个弹指,螭尤的灵体爆发出惊人的嘶吼声。将台上所谓的强者,瞬间焚尽肉/身,化为一具骸骨,逐渐风化成沙。
华天景吓得腿都软了。
他的三位强者,就这么没了三分之一?
邹子彦缓缓落地,螭尤盘旋在他脚边。
它睁着金色的瞳孔,腮帮子两旁的毒翼不满地抖动着。
他笑着,“还有谁?”
这谁打得过?
剩下两位渡劫期强者,纷纷后退。
大家修炼到渡劫期,已经是万中无一的天才,谁愿意去送死?
“宗主,投了吧,及时止损!”
华天景气得脸都青了,却也无可奈何。
他也心生了畏惧,怕死在心里。
旁边的林霄看了一会儿,却道:“邹少主,敢问你是否已经迈入合神之境?”
能驱动上古凶兽,应当已经迈入了《唤灵诀》最恐怖的第九重:合神。
邹子彦没有反驳,“是又如何?”
“那为何契约的不是青雀神,而是上古凶兽?”林霄言语犀利,“莫非邹少主修的并非《唤灵诀》,而是其他什么邪魔外道?”
华天景也抓住了这一点,“我看邹少主也有些邪门。”
邹子彦缓缓上前,身后的螭尤也跟着往前滑动。这一变故吓到了众人,就连华天景也往后退了几步。
谁也不想死在这。
他轻笑了一声,道:“青雀宗祖上有训,但凡能契约的凶兽皆可为契约兽。不管是上古凶兽,还是恶兽,都可以将其契约,以免它为害一方,这些华宗主不会不知道吧?”
华天景知道,可是他不甘心啊!
突然冒出来这么强的一头上古凶兽,谁打得过?
别说这一届,往后数百年的第一宗门都是青雀宗的。
就像他们当年唤来青雀神的先祖一样,即将开始青雀宗统治修仙界的恐怖时期。
《唤灵诀》果然是最强的心法。
华天景震惊的当下,越发坚定了想得到它的心思。
青诀问他:“还打不打?”
魏管事也看向他。
无论华天景有多不甘心,他都只能作罢,“剑华宗认输!”
他带领着众人浩浩荡荡离开,还有几个不肯走的宗门,都等着去讨好青雀宗。局势瞬息万变,他带来的人一大半都开始倒戈。
气得华天景心中别了一口恶气,一出青雀宗就忍不住破骂:“这几个狗东西,当初来讨好我的时候,说什么永远效忠于我,扭头就去攀附青雀宗了!”
他来这里是为了夺回权势,结果现在什么都没了!
“把这些墙头草全部给我记下来,等将来剑华宗夺回权势,我要这些人全部给我死!”
但是,真的还能有那一天吗?
林霄在他身边也难得沉默了起来。
他追求无上的力量,可是现在看来,剑华宗的力量已经不够强大了。
旁边露出真容的华语嫣裹着斗篷遮遮掩掩,她为了报复邹子彦,选择铤而走险。
结果非但没有伤到他,反而让自己沦为了笑柄。
她甚至能听到同宗弟子嘲讽她的声音:“以前还觉得二小姐虽然骄纵了点,至少还长得漂亮,没想到现在丑成这样了……”
“刚才揭掉帽子吓我一跳,谁知道底下藏着这副模样。”
“我还喜欢过她,真是吐了。”
华语嫣终于受不了,大哭了起来。无论谁去劝她,都只会让她情绪更加崩溃。
听说那天回去之后,华家的二姑娘就疯了。
华夫人哭闹着,要让华宗主去灭了青雀宗报仇。
华宗主心烦意乱,反手给了她一巴掌,“你是要我去送死吗!”
反观青雀宗,却繁盛了起来。
以往那些敬而远之的宗门,各各登门拜访;就连欠下的债,也都说不用归还。
众人千方百计讨好巴结,灵宠灵兽每次一定价,就被抢购一空。
青诀对此喜闻乐见,每次看到那些人谄媚堆笑,都觉得是给她逗乐子来的。
她依旧喜欢呆在殿里看书,而邹子彦也会陪着她。
宗内一切事务都交给新来的管事处理。
李向忙得晕头转向,账本堆积如山。
后来实在忙不过来了,青诀便将他提为了执事,给他安排了几个管事。
每次听到路过的弟子们喊着:“执事好。”青诀都有一种霖岚回来了的恍惚感。
如果是霖岚,他处理这些事应该会很轻松吧。
李向和他的差距太大了。
不,应该说是霖岚和其他人的差距太大了。
青诀夜里又来到密室。
她没有进去,只坐在门口不说话。
霖岚知道是她来了,因为只有她才能打开这密室的门。
被关在这里的无数个日夜,都让他把过去发生的事嚼碎了来品。
从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第一次进她寝宫的时候,第一次害死她的时候……
他发现自己其实一直都不讨厌青诀。
其实他,一直都有些喜欢她。
是的,霖岚承认了。
他是喜欢她的。
只是低贱的爱慕没有从泥土中开出鲜艳美好的花,反而在嫉妒自卑之下腐烂成泥,引来了致人于死地的毒蛇。
他是一个自私的人,同时也是自卑的人。
如果鼓足了勇气去争取也得不到,他就想着将她毁灭好了。
她死的那天,他告诉自己无数次“不后悔”,可是真的没有后悔吗?
他死咬着不肯承认,撑着最后一口气自欺欺人,却在看到青诀身着红妆、面色安详的时候再也忍不住了。
他苦苦哀求着,只求再看她一眼。
可是青诀坐在门口,留给他的只有背影。
隔了百年之久,他已经开始记不清她的容颜,只依稀记得一个轮廓,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模糊。
他很惶恐,有一天会彻底忘记她的模样。
当她再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是不是都认不出来了?
霖岚像濒临死亡的人,发出最后的请求,“青诀,你转过来好不好?让我看你一眼。”
她没有动作,只坐着什么也没做。
声音空洞无主,平静叙述:“前几天剑华宗来了,带了上百个宗门。就像我被逼死的那天一样声势浩大、嫉恶如仇,他们一起声讨我、斥骂我,不过很可惜,他们没能如愿。”
霖岚安静了下来,听着她叙述。
她只是需要一个知情者来倾听,而恢复记忆的霖岚是最好的选择。
“青雀宗越来越忙,我新提了一个执事和几个管事。新来的管事办事能力不如你,但胜在安分守己,我也还算满意。”
青诀顿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会和他说这些,就是突然想起了他,想问他一句:“霖岚,你后悔过吗?”
霖岚听到这话,竟然笑着哭了起来。
他本来以为自己是不会后悔的,可是看到她安详容颜的一刻,他才知道自己一直在自欺欺人,他悔得肠子都青了,他想让她活过来,他想看一眼鲜活的青诀。
见他哭得这么惨烈,想必也是后悔了。
她起身来到他面前,逆着光线,将续命的丹药塞入他口中。
“霖岚,我是怎么转生的,你一定都知道吧?把那些事都告诉我好吗。”
霖岚缓缓抬头,眼窝已经凹陷,朝着她伸出干枯的手,“你让我看一看你。”
青诀迟疑,最终还是起身来到他面前。
密室很黑,他看不真切。
只能顺着她的下巴,一点点地往上摸。
模糊的容颜在他脑海中一点点清晰,只需触碰到一丁点,他就记起了她全部的模样。
她在他记忆中,一直都很爱笑。
不理世事、兀自开心。
尽管面对严厉到动不动就打骂的青栾,她仍旧能够在被打之后,还趁机冲着他做一个鬼脸。
那时候他就在想,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将来肯定会狠狠摔一跤。
后来他猜得果然没错。
她摔的这第一跤,就是齐陵。
面对齐陵的冷淡和抗拒,她没有更好的方法,只能以权压人。
越是得不到,越是不甘心。
他就看着她陷入其中,无法自拔,最终死在那人的谎言之下。
她摔的第二跤,是他自己。
她从来不曾将他放在眼中,忽视他、轻视他,最后被他这条毒蛇狠狠咬了一口。
后来,重活一世。
她果然学乖了。
送走齐陵,利用自己。
每一件她都做得很漂亮。
她真的重获了新生。
霖岚笑着落下眼泪,“原来从头到尾转生的只有你一人,而献祭的灵魂是注定会被牺牲的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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