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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记四方离乱(难不成你奉命来杀我...)


谢云潇道:“你和燕雨争执得不可开交, 所为何事?”

赵惟成道:“燕大人行踪诡秘,前言不搭后语,卑职担心其中有什么缘故, 您和公主都不知情。”

赵惟成还跪在地上,谢云潇没让他起来, 他只能一直跪着,膝盖压着断枝枯叶, 崭新的黑衣也脏了。他垂眸敛眉,收尽了凶煞之气,胸膛和双臂紧绷,贲起的肌肉隐约可见,像是一条敢怒不敢言的野狗。

片刻之前,赵惟成对燕雨的杀意来得突兀而猛烈。谢云潇在暗中看得清清楚楚。

赵惟成和燕雨应是第一回碰面,即便燕雨口不择言,他对赵惟成也并未冒犯过甚。赵惟成怎就动了杀心?那赵惟成心里怨恨的, 究竟是燕雨, 还是华瑶,亦或整个皇族?

谢云潇试探道:“依你之意,你无凭无据, 就要捉拿燕雨, 押送他去见官。他是公主的侍卫,尚且遭你这般污蔑,更何况山海县的平民百姓。”

“请殿下明鉴, 卑职绝不敢滥用私权,”赵惟成始终低垂着头, 目光丝毫没往上抬,“三虎寨贼寇一案非同小可, 刑部官员尚在恭候圣裁,殿下您也不必牵涉其中,虞州提刑按察使司有令……”

谢云潇没等他说完,就道:“方才你险些杀了燕雨。你不敢滥用私权,却敢草菅人命,我若坐视不管,便等于是你的同犯。”

赵惟成久闻谢云潇的美名,早知他的武功冠古绝今,却不料他还如此能说会道。赵惟成哑口无言,燕雨如梦初醒:“赵大人,难不成你奉命来杀我?”

燕雨实在是忍不住,就蹲到赵惟成的面前,与赵惟成四目相对:“咱俩往日无仇,近日无冤,我听人讲过你在京城的遭遇,对你还存了几分同情。你不妨仔细说说,究竟我哪里得罪过你?”

燕雨拍了拍赵惟成的肩膀。

赵惟成的面色难看的像是沾到了狗屎。

燕雨脸上挂不住,心里越发窝火,痛骂道:“你这狗……”他本想说“你这狗眼看人低的瘪犊子”,碍于谢云潇还在场,燕雨连个脏字都不敢说,只能改口道:“够狠啊!真够狠的!你这个人!”

赵惟成置若罔闻。他略微抬起头,迎着树叶筛下的斑驳日光,仰视着高高在上的谢云潇。

林间山风簌簌有声,谢云潇的脚步却是悄然寂静。他顺着蜿蜒的山路走向密林更深处,还命令赵惟成等人一路随行。

赵惟成根本猜不到谢云潇的用意,只能遵命行事,沿着那一条山路绕过了妙高峰,抵达了宝顶峰。这宝顶峰上有一座寺庙,名为“万灯寺”,其名源于《法华经》的名句——“以一灯传诸灯,终至万灯皆明。”

万灯寺的禅师年老体衰,将近八十岁的高龄,还在寺庙内开了道场,焚香诵经,做法超度亡魂。那道场的门口摆着一只功德箱,“功德”二字以朱笔写成,色泽油亮鲜艳,很是醒目。

谢云潇扫眼一看,功德箱中装满了铜钱和碎银。再往寺庙之内看去,扫洒的沙弥体态清癯,神态湛定,大约是斋戒多年的潜心修道之人。

谢云潇一言不发,戴着面具立在门外,只见一个小沙弥快步走出来。这小沙弥显然认识赵惟成。他对赵惟成笑了笑,也没问谢云潇是谁,就把他们带进了万灯寺。

赵惟成这才发觉谢云潇利用了他。

万灯寺是香火殷盛的古刹,寺内僧侣一心向佛,极少接待外客。不过赵惟成是土生土长的虞州人,又在山海县做了几年的官,万灯寺的僧侣多少会卖他一个面子。他不能直说谢云潇的身份,就亦步亦趋地跟着谢云潇,随他走遍了万灯寺每一处角落,听完了禅师讲经说法,看惯了百姓跪香拜佛,直到辰时将至、晨礼结束,谢云潇不露痕迹地混进了人群里,也没和赵惟成多讲一句话,便在茫茫人海中彻底地消失了。

近来虞州百姓为了防范疫疠,常有戴着面巾、面具出行之人。赵惟成回头一望,寻不见谢云潇的身影,但见山高路长,烟升雾绕,芸芸众生分路而去,恰似滚滚红尘分流而淌。

赵惟成细想谢云潇的言行举止,只觉他心机深沉、心怀叵测。

传闻一百多年前,本朝开国,前朝覆灭,前朝太子趁乱离京,逃到了虞州的山海县,削发为僧,就在万灯寺中修行。当今圣上推崇佛法,却又避讳“万灯寺”之名,而谢云潇带着赵惟成一同造访万灯寺,谢云潇倒是戴上了面具,徒留赵惟成一人抛头露面。

赵惟成皱紧眉头,独自飞跃下山。

时值深冬,冷风萧瑟,森寒的山石密林之间,凌泉神不知鬼不觉地跟踪着赵惟成。他刚刚接到了谢云潇的命令——他要追查赵惟成,及时回禀消息。

凌泉原本就是暗卫出身,又在月门关做了四年的侦察兵,轻功登峰造极,能把自身的呼吸吐纳化作无形,融入一招一式之中。即便是久经沙场、时时戒备的羯人,也很难察觉凌泉的行踪,赵惟成更是浑然不觉。

赵惟成在妙高峰、宝顶峰附近巡逻了大半日。天近黄昏时,暮色四合,他领兵回到了县衙,把白天的见闻都告诉了葛巾。那葛巾没穿官服,仅着一件宽松便服,五官虽然平凡,姿态却很突出,笑容中带着点风流意味,她和赵惟成耳语一阵,这二人便同去了寝房,至于寝房中又有何事?凌泉也不便听得太细致。

天更黑了,深宅大院点起几盏灯笼,两个丫鬟结伴从一堵围墙之下走过,其中一个丫鬟说:“那男子的皮肉,你瞧见了没?半张脸烧焦了,可真吓人。”

另一个丫鬟道:“嘘,奴婢不得私下议论,你要挨打吗?!”

提起“烧焦”二字,凌泉的心头便是一紧。风雨楼一案的始作俑者是华瑶,此事无论如何也不能泄露,否则谢云潇和镇国将军都会惹祸上身。

凌泉忖度了一下,暗自潜伏到深更半夜,屏息在县衙内四处搜寻,终是发现了烧焦半张脸的男子——此人躺在县衙的一间厢房里,年约三十岁上下,样貌年轻文雅,两鬓却有些白发。他的右手中指、食指和拇指都生了厚茧,必是勤奋刻苦的读书人,而且他身无武功,呼吸不稳健,经脉不畅通……他极有可能是晋明的谋士!

思及此,凌泉心下大惊。他立即拔剑出鞘,正要斩草除根,杀了这名谋士,赵惟成忽然带着几个官兵过来巡察——他们走进厢房,赵惟成还道:“葛知县命我来此守夜,你们也帮忙看顾点。”官兵们齐口应声,围坐在谋士的四周。

凌泉固然无法再下手,只好收剑入鞘,继续藏匿于暗处。

他窥探着兢兢业业的赵惟成,又想起了自己家的侍卫燕雨,更是恨铁不成钢!

赵惟成和燕雨的武功不相上下,燕雨只会偷懒打盹耍滑,而赵惟成只要一犯困,就抬手扇自己一耳光,“啪”的一下,恶狠狠的,声音尤其响亮。

即便凌泉对赵惟成有些微词,也不得不佩服赵惟成的狠劲。

次日凌晨,凌泉回到公馆,以急报通传,很快就见到了谢云潇和华瑶。此时已有三更天,华瑶仍未就寝。她高居上位,没显露一丝疲态,还端着一盏热茶,在幽幽烛火中发问:“消息打探得如何?”

凌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华瑶波澜不惊道:“原来如此。”

凌泉道:“卑职唯恐葛大人、赵大人趁机发难……”

“发什么难?”华瑶一手支着头,似笑非笑道,“就算晋明的谋士没死,他不会武功,那天他一定跟着风雨楼的掌柜去了地窖。这谋士能看见凶手吗?他知道凶手是谁吗?他又有何凭证呢?风雨楼的掌柜尚在人世,他一口咬定了风雨楼一案乃是三虎寨所为。”

凌泉一语不发,华瑶放下茶杯,缓步向他走来:“当下无事发生,千万别自乱阵脚,你稍作休息,再探再报,切忌轻举妄动。万一他们给你设了局,你也能及时逃脱。”

凌泉领命告退。

夜色浓重,华瑶抱起柔软的小鹦鹉枕,径自走回了卧房。上床之后,她道:“此地不宜久留,等我解决了那个谋士,我们立刻动身前往秦州。从今往后,晋明的封地,就是我的封地……”

谢云潇只说:“你切勿轻敌。”

“我哪敢轻敌?”华瑶抱怨道,“烦死了,总是四面楚歌。”

谢云潇握住她的手腕,指腹轻缓地摩挲她的手背,但她才不需要他的怜惜,当即反抓他的腰间玉带,循着月光,由上到下地仔细欣赏他。

她傲慢地命令道:“以后你跟我独处时,不准再穿衣裳了。”

谢云潇道:“昏君。”

华瑶满怀自信:“你明明很喜欢我为你发昏的样子。”

谢云潇一点情面也没留给她:“你何曾为我发过昏。”

“还是有的,”华瑶打了个哈欠,双眼沾着湿漉漉的水雾,“在床上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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