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将至，环校路旁的四季桂大多凋零了，步行路上，只能闻到浅浅几缕残香。
晚自习结束后回宿舍的路上，苏葵嗅着这几不可闻的花香，神思游荡起来。
从早晨课间操时开始，她一直有些魂不守舍，方禾都看在眼里。
回到宿舍，苏葵不急着洗漱，而是从书架上取出一本课外书，搁在桌上缓缓翻看。
课外书书名《玩儿》，是相声大师于谦所著，某日苏葵陪方禾逛图书馆时偶然看到，便借回来拜读。
白纸黑字映在眼睛里，却没读进脑子。
苏葵单手撑脸，全心全意思考着：
为什么我今天心情这么差？
是因为课间操的时候偶然看到大魔王了？
大魔王虽然讨厌，可他的教室和苏葵在同一楼层，平常下课走廊上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她也没有这么反感呀。
或许是因为大魔王害她排了半天队却没有打上热水？
苏葵颓废地趴到书桌上，美丽的五官挤变了形。
这时夏园回来了。她今天值日，值日完饿得慌，又跑到食堂买了一大碗鱼丸，路上吃了几颗，剩下的回宿舍大家分。
苏葵的床位就在门口，可她方圆一米之内笼罩着暗黑的低气压，夏园不敢靠近，于是先捧着塑料碗来到舍长床位。
舍长正馋着，连鱼丸带汤送进嘴里。
“我去，这也太酸了，你加多少醋啊？”
夏园确实手抖加了太多醋，可她偏偏嘴硬：“哪有，我就加了一点点。”
舍长：“你的口味什么时候这么重了？明明就酸的很，我牙差点酸倒了。”
听她俩好一阵“酸啊”“醋啊”的争论，一直趴桌上装死的苏葵突然站了起来。
她动作幅度很大，只听椅子腿“哗啦”一声，宿舍顿时安静了。
“我尝尝。”
说着，苏葵走到夏园跟前，拿起汤勺舀了个鱼丸，吃完后又面无表情地灌了几口汤。
“一点也不酸。”
苏公主一锤定音。
夏园感激地抱了抱她，舍长皱起眉头，不信邪地又尝了一口。
嘶
这两人是组团山西旅游回来吗？醋喝习惯了？
苏葵回到座位，不动声色地拧开保温瓶吞一大口白开水。
宿舍里吵，方禾没法专心背单词，苏葵的一举一动她都看在眼里。
她忽然走到苏葵床位旁边，对她说：
“书给我。”
苏葵：“什么？”
方禾：“这么快就忘了？刚才回宿舍路上，你说有一本书快到期了，要我明天去图书馆的时候顺便帮你续借。”
“噢，记得记得。”
苏葵颇有些窘迫，拿起桌上的《玩儿》递给方禾。
熄灯铃响了，苏葵抱起地上的脸盆牙杯和热水壶，走到阳台洗漱。
拧开水龙头盛了半盆凉水，苏葵拿起热水壶，很快又放下。
她不需要热水。
需要清醒。
冬天的凉水冰冷彻骨，苏葵弯腰将脸埋进脸盆，皮肤刺得生疼。
直起身，苏葵用手抹了把脸，忍不住骂道：
“我靠。”
她现在很清醒。
她感觉自己中邪了，中了大魔王的邪恶魔法。
昨日的小雨淅淅沥沥，一直到夜间方才止住。
今晨是明媚晴天，道路两侧仍有些水渍未干，微风裹着丝丝凉意扑面而来。
冬日夜长昼短，图书馆开馆时间也从六点半推迟到了七点。
方禾七点十五分到达图书馆时，大厅只开了一半照明，室内昏暗，而落地窗旁的一楼自习区却已经坐满了前来复习的高三学生，窗帘大开，天光极盛。
大厅书籍借还处后面，一名男生正低着头奋笔疾书。
方禾从他身旁走过，目光稍有停留。
男生似乎注意到她的眼神，倏地抬起头来。
方禾一惊，连忙快步走进阅读区的书架丛林中。
这一片是借阅率最低的理工文学馆，人少安静。
方禾从书架上取出一本《sql进阶教程》。
她是容州一中计算机竞赛班的成员，全国高中生计算机奥赛将在不久后的年末开启，虽然她才高一，不是学校培养的主力冲奖对象，但她一直以高二高三学长姐同样的努力准备着。
简单翻看后，方禾又从书架上取下类似的几本编程书，搁在臂弯走向书籍借还处。
早读铃还有几分钟就要打响。
方禾将书本放在台面上。工作台后面的男生停下手里的作业，站起来为她办理借阅手续。
借还处后窗投射进的晨光瞬间被他高大的身姿遮挡许多。
借完自己的几本书，男生将要坐下，方禾差点忘了苏葵的课外书，急忙从背包里掏出来。
气氛莫名有些尴尬，方禾破天荒地主动开口：
“快到早读时间了，再不去教室要迟到的。”
提醒完这句，她突然想到，如果他是高三学生，周三、周四没有小测的早读课是可以申请图书馆自习的。
今天正好是周四。
男生抬眸看她一眼，点了点头，没回复。
方禾拿走台面上的书快步离去。
男生瞄一眼手表，距离响铃只剩五分钟。
收拾东西的间隙，他无意间瞄到借还处台式电脑的屏幕，借阅系统还停留在刚才的借阅信息界面。
高一9班，苏葵。
是刚才那个女生的班级和名字。
高一9班教室内。
“学习委员，你今天时间没控制好喔。”
苏葵歪头看向方禾，
“虽然没迟到，但是语文老师刚好提前两分钟来找你，我和她说你去上洗手间了。”
“谢谢。”
方禾从书包里取出课本和保温杯。
今早没来得及装热水，方禾拧开保温杯，小口吞了些昨夜的凉水。
第二节课结束，到了课间操时间。
9班同学去大操场走西侧楼道最方便，可苏葵偏偏这时候去洗手间，拉着方禾往东侧楼道走。
路过12班门口，安良正好从教室里出来。
看到苏葵和方禾，他耸了耸眉毛打招呼。
苏葵也没出声，抬起下巴表示本公主已收到你的问候。
苏葵走进洗手间，方禾独自站在四楼楼道口等待。
为了避开人流，她靠在走廊的围栏边。
脑中回放上节课数学老师新教的不等式公式，方禾虽睁着眼，眼神却是失焦的。
五楼教室的学生顺着楼梯叽叽喳喳走下来。
听见有人和她打招呼，方禾回过神，来人是和她同在计算机竞赛班的16班男同学。
“早上好。”方禾礼貌回道。
错开眼的瞬间，方禾对上一双清冷的眸子。
是图书馆借还处那个男生。
最近一个月，方禾经常在图书馆遇到他。刚开始她以为他是触犯校规后不得已到图书馆做义工销处分的，可他刻苦学习的样子实在不像那类不服管教的学生。
身旁有人喊他：
“沈洲，今天放学和7班约了野球，一起来？”
“嗯。”
名叫沈洲的男生点了点头。
苏葵从洗手间里出来，拍拍方禾肩膀：“走吧。”
方禾淡淡瞥她：“这么快？”
苏葵甩了甩手：“里面人太多啦，洗了个手就出来了。”
方禾点头：“要不要再去超市逛一逛？”
苏葵不解：“现在去？课间操会来不及的。”
方禾：“他们每次课间操好像都会去超市买零食，说不定能碰到。”
“他们，谁？”
方禾稍稍抬起下巴，朝左边指了指。
楼道口左侧第一个班级就是12班。
苏葵一激灵，声量不自觉抬高：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语毕，丢下方禾一个人扎进人群。
最近和方禾相处久了，她的话肉眼可见多了起来，不再像刚认识时那般冷漠，苏葵对此感到高兴。
然而，近一个月，除了冷静、智慧、通透这些形容词，苏葵还发现了方禾深藏不露的一个重要性格特点——腹黑。
啧啧，这个女人真的很可怕。
半期考后第二周，憨王之王相声社第一次正式表演训练拉开帷幕。
18名社团成员齐聚一堂，人虽不多，阵仗却不小，请来了两位平均年龄超过七十岁的重量级人物——容州一中教师队伍业余相声选手陈旭亮老师和他的老搭档徐兴邦老师。
“相声表演的艺术手段分为说、学、逗、唱四种。在座的同学们应该都看过很多次相声表演，但是都是第一次尝试表演相声。对你们来说，一开始学不了什么深层次的艺术手法，我们可以从相声诞生早期的表演形式入手，也就是说笑话，或者一些简单的滑稽问答。”
说罢，陈老师抛出第一个训练题目：
“给大家五分钟准备时间，每个人轮流上台说一个笑话，脑筋急转弯也可以。”
讲台下，苏葵抱着一本《中国传统相声大全》，心底发怵。
为了这次培训，她甚至背诵了某场经典相声的全部台词。
现在陈老师要大家上台说笑话，她脑袋里却是空白的，摇晃起来连点水花也没有。
相声社高二管理层身先士卒，社长蒋霆第一个上台。
他的幽默段子非常简短。
“经常吃油炸垃圾食品脸上会出现什么？”
台下的崔云凯摸了摸下巴上刚冒出的大痘包。
虽然很疼，但是昨天的炸鸡腿外酥里嫩实属难得，他不后悔。
蒋霆：“会出现快乐的笑容。”
苏葵笑起来，但这笑容很快消失。
他怎么想到如此言简意赅又充满内涵的笑话的？
高二学生人数较少，按照社团职位排序很快说完了，轮到高一学生，老半天没有人上去。
徐老师：“你们按照班级顺序上台吧。”
崔云凯提问：“老师，同班的呢？”
徐老师：“同班按座位号先后。”
“好的，谢谢老师。”
讲台一侧，坐在椅子上的陈老师看着崔云凯，直觉告诉他这个废话很多的学生很有喜剧天赋。
他的目光从崔云凯脸上移开，落向崔云凯身旁的安良。
这个太帅了，这样的孩子一般自尊心强，脸皮薄，估计不太行。
高一3班邵嘉上台了。
“小鱼和小蚌是同桌，有一天小鱼考试作弊被抓到。老师问他，你抄谁的 小鱼说，我抄蚌的。老师很生气，让他再说一遍。小鱼大声说，我抄蚌（超棒）的！”
苏葵笑不出来了。
为什么平时看起来正正经经的邵嘉，脑子里也有笑话储备？
眼看就要到她了，苏葵不得已转向身旁的崔云凯，低声道：
“我想不出来，有没有多余的笑话分我一个。”
崔云凯：“这有什么难的，查百度啊。”
苏葵睁大眼睛，看了看讲台右侧的两位老师。
他们培训的地方是演出休息室，有讲台和零散摆放的椅子，但没有课桌遮挡，苏葵不敢在老师眼皮子底下用手机。
少女美丽的脸上露出少有的焦急无措。
安良用胳膊肘捅了捅崔云凯：
“反正老师也不知道我们是几班的，等会你先上。”
崔云凯比了个“ok”。
崔云凯上台之后，安良将自己的椅子扯到苏葵前面，用身体挡住老师们的视线：
“快百度。”
说着，他挺直腰杆，宽阔的背影城墙似的立在眼前。
苏葵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掏出手机。
胸腔里心脏“咚咚”撞击声极其响亮，不知是因为想不出笑话而紧张，还是别的什么。
“查好了吗？”安良回头问。
苏葵收起手机：“好了。”
安良背对着她松了松肩胛骨。
冬□□物厚重，可他的身形丝毫不显臃肿，肩线宽阔腰线笔直，如同人工裁剪出的英挺轮廓。
崔云凯讲完，安良主动站起来，走上讲台。
“从前，有一个病人和一个医生，医生对病人说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病人说想先听坏消息。医生告诉他，有一个很健忘的医生，他不小心给病人开错药，那个病人还有一周就要翘辫子了。病人非常害怕，问那好消息呢？这位医生想了想，问，好消息是啥来着？”
活动室内一瞬间的沉寂。
须臾，台下观众反应过来，纷纷捧腹大笑。
两位老师十分满意。
别看这位同学长得像个只会耍酷的电影明星，骨子里其实是个搞笑奇才！
苏葵站到讲台上时，神情有些恍惚。
她讲了刚才百度搜索时跳出来的第一个笑话：
“老师和小朋友说，辣椒吃多了不好，辣椒消化时里面的某种物质会被肠子吸收，变成有个小朋友抢答，辣椒被肠子吸收，会变成腊（辣）肠。”
苏葵话音未落，台下爆发出一阵阵大笑，热烈的笑声让两位饱经风霜的老师都吓了一跳。
这阵笑声来自五个人：社长蒋霆、副社长陈宇均、安良、崔云凯以及邵嘉。
邵嘉反应比其他人慢半拍，但是经过组织的召唤立刻捧腹大笑起来。
相声社其他人一脸茫然，只能尴尬地跟着鼓掌。
再没有比我们更捧场的小弟了。
崔云凯十分感慨。
本以为苏葵走下台时会夸他们，至少也该竖个大拇指。
没想到她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直接略过他俩冲到最后一排坐下。
崔云凯凑到安良耳边：
“说实在的，苏公主这个笑话很一般。”
“确实。”
安良点头，
“咱俩还是先担心自己吧，晚上可能会因为笑得太假被苏公主暗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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