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可是家里没有豉油了。”急雨说。这条鱼她原本买回来是准备清炖的。</p>
<p>“我去买。”陈羽尧放下西瓜，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角，“还需要买其他什么吗？”</p>
<p>急雨想了想，“再买一把水芹，我要炒虾仁。”</p>
<p>陈羽尧最喜欢吃虾仁。他一听，立即道：“不如换鸡头米炒。”</p>
<p>鸡头米号称“水中人参”，也就是新鲜的芡食。</p>
<p>这个季节的菜场里，从清晨就能听到啪踏啪踏的铁指甲摩擦芡实壳的声音。熟练的“剥米人”带着铁指甲划拉两三下，晶莹圆润的鸡头米便大珠小珠落玉盘似滚落下来。</p>
<p>七八个鸡斧头才出一斤鸡头米，而一斤鸡头米，光剥，就要一个小时。</p>
<p>说白了，挣的都是辛苦钱。</p>
<p>鸡头米之于S市人，就像盐水鸭之于南京人，蜜汁叉烧之于广州人，羊肉泡馍之于西安人。如果从价格上来说，更贴切的说法是这一句“就像鹅肝之于法国人”。</p>
<p>陈羽尧真是会享受。</p>
<p>“好的。”急雨幽幽道，“房东先生。”</p>
<p>陈羽尧讪讪然，含含糊糊地道了句“我去了。”</p>
<p>落日磕碎在地平线上，碎片飞溅起来，渐渐变成盏盏明灯，让世界上的一切变得格外分明。</p>
<p>急雨削去西瓜硬皮，洗净切成薄片。和着腌好了猪瘦肉，清炒了一盘菜。</p>
<p>与清蒸鲈鱼，鸡头米炒虾仁一道味道极尽清鲜，急雨另外烧了一碗黄豆煲猪脚，应时贴贴“秋膘”。陈羽尧不在的时候，急雨吃饭喜欢开着电视。为的是，房间里有点声音，吃饭时显得热闹一些。</p>
<p>眼下两个人面对面吃饭，偶尔为对方夹夹菜，除了轻微的碰瓷声，并不多言，但急雨心里很是踏实与满足。</p>
<p>吃完饭后，陈羽尧主动收了碗筷去了厨房。急雨则把没有吃完的菜用保鲜膜一一封好放进冰箱。</p>
<p>厨房不大，因而陈羽尧拒绝了她要帮忙的举动。急雨用手机放了一首歌，换上运动装准备下楼。</p>
<p>“等我一起吧。”陈羽尧说。</p>
<p>急雨想了想，“行。”</p>
<p>陈羽尧擦干了手，也换了一双球鞋和她下了楼。</p>
<p>两个人出了小区，绕着环城河边散步。S市河边的夜景之所以迷人，绚丽的灯火功不可没。</p>
<p>岸边高高挂起一盏盏六角宫灯，就连树梢间缠绕着一串串珍珠似的彩灯，好似银河中闪烁的星辰。而码头处景观灯光，照射在宽阔的河面上，一片金色。</p>
<p>近处是古运河的游船“突突”的马达声，远处歌声嘹亮，和着悠悠的丝竹之声。“花落有几度，花开有几朝，难忘家乡紫竹调……”</p>
<p>睁开眼睛，闭上眼睛，它都是江南。晚风送来一股馥郁的花香。</p>
<p>“阿要买茉莉花……”方才经过的地方，有穿着布衣的卖花阿婆在路边吆喝。</p>
<p>“要不要买一个？”陈羽尧问她。</p>
<p>急雨驻足，嗅了嗅这座古城遗留的一点旧风华。</p>
<p>白兰花、茉莉花、玳玳花，并称本地“三花”。其中要数白兰花最为娇贵，也最得本地人喜爱。</p>
<p>从前本地讲究的小姐太太都有带白兰花的习惯。她们从走街串户的阿婆手中买来新鲜湿润的白兰花，用手绢仔细包好，放进大襟衫的纽扣里面，靠腋下贴身放，“香闻得到，花看不到。”</p>
<p>据卖花阿婆说，白兰花在上午的时候就已经卖完了。</p>
<p>陈羽尧转身走到摊前，蹲下来拿起一串茉莉花问道：“几许铜钿？”（S市话：多少钱）</p>
<p>“3块。”卖花阿婆道。</p>
<p>急雨走上前去，“买1串就好。”</p>
<p>说起来，“三花”中她其实最喜欢玳玳花。但是它的花期早就过了。</p>
<p>“买两串五块。”卖花阿婆说。</p>
<p>“好。”陈羽尧拿出一张十元的纸币递给她，“那就一人一串。”</p>
<p>急雨说，“好。”她自己把手钏带好，然后又帮陈羽尧戴在了右手上。他左手习惯性地戴着手表。</p>
<p>“你最喜欢玳玳花吧？”陈羽尧把找回的零钱随意地塞进了口袋问道。</p>
<p>急雨闪过惊讶之色，“你怎么知道？”</p>
<p>“阿婆说白兰花上午就卖完了你丝毫没有流露出失望，看到茉莉花的时候，你也没有特别欢喜。”陈羽尧说，“但是卖花阿婆的吆喝声让你停下了脚步，看来你是真的很喜欢玳玳花喽。”</p>
<p>明知道没有，还是忍不住回望。</p>
<p>听了陈羽尧的话，急雨欲言又止。</p>
<p>“怎么了？”</p>
<p>“感觉我在你面前，是个透明人。”顾念珠还经常说她的心思难懂。结果到了陈羽尧这里，一眼就可以看穿。</p>
<p>陈羽尧笑着问，“怕了？”</p>
<p>“嗯。”急雨说，“人艰不拆。”</p>
<p>“什么意思？”陈羽尧问。</p>
<p>仅是他展露的一丝困惑，便让急雨心中有小小的得意感。“哦，原来也有你不知道的事。”</p>
<p>“不是成语吧？”</p>
<p>急雨“嘻嘻”地笑，脸上写着“就是不告诉你”。陈羽尧唬着脸往前走，故意把她落在后面一截。</p>
<p>急雨连忙追上去，“好嘛好嘛，我告诉你。”</p>
<p>陈羽尧双手插袋回转过身子看着她。</p>
<p>“人生已经足够艰难，有些事情就不要拆穿了。”急雨说。</p>
<p>“哦。就像早上那会儿。”陈羽尧说，“明知道你在胡说八道，我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p>
<p>你还敢提早上。急雨气打不到一处来，决心也要拆一拆陈羽尧人生的艰难处，“你怎么突然想起搬回来？专程回来看着我？”</p>
<p>“也不尽然。”陈羽尧倒不否认，“我没地方待了。”</p>
<p>急雨冷哼，觉得陈羽尧现在撒谎都不打草稿了。“羽尧哥哥，你能看透我现在心里怎么想吗？”</p>
<p>“你不相信我说的话。”陈羽尧说，“而且还试图偷偷骂我。”</p>
<p>“……”，急雨道，“你不是房主吗。搬回来就搬回来，我一个房客也不能说些什么。关键是，你这么搬回来，不怕别人知道后误会吗？”</p>
<p>她终究还是问出了口。</p>
<p>陈羽尧幽幽道，“我和徐念分手了。”</p>
<p>“为……为什么？”急雨愕然，把“不会是为了我吧”这句话咽了下去。</p>
<p>可陈羽尧从来都能看懂她没说出口的话，他道：“不是因为你。”</p>
<p>“那是因为什么？”急雨低低地道，“念念姐，她人挺好的。对你，也挺好的。”</p>
<p>“你很喜欢她啊？”陈羽尧问她。</p>
<p>“我喜不喜欢她不重要。”急雨说，“重要的是，你喜欢。”</p>
<p>“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你对程菲和徐念的态度截然不同？”</p>
<p>“因为她们并不同，出现的时间也不同。”急雨让道给后面遛拉布拉多犬的一个中年男子。</p>
<p>迎面过来的一对夫妻牵着两只泰迪，一黑一灰。身上的毛修剪完了，大头小身子，一脸的无知无畏，还隔着一丈开外就跟拉布拉多高声叫战。</p>
<p>陈羽尧和她顺势在长椅上坐下歇歇脚，接着问她：“怎么不同？”</p>
<p>“她一出现，就是要跟我打架。”急雨低头踢踢脚下的草，“我白耽了这虚名，又没怎么你……”</p>
<p>陈羽尧闻言脸色变得古怪，最后还是憋不住笑出声来，敲了她一个“爆栗”，“你才多大啊，还想怎么我……”</p>
<p>急雨抬手捂着脑袋，“是你让我说的！我说真话，你又敲我……”很是不满。</p>
<p>“好，好，你接着说。”陈羽尧哄道，“无论我听到什么都保证不敲你。”</p>
<p>“我说到哪儿了？”</p>
<p>“说到想对我怎么样……”陈羽尧给出友情提示。</p>
<p>“哦，想起来了。”急雨道，“然后徐念出现的时候，你已经把话跟我说清楚了，我呢，也想明白了。然后看到她对你还不错，见你淋湿了还给你擦头脸上的雨水，眼神那么温柔……”陈羽尧脸上浮现出内疚的神情，看向了远处。</p>
<p>“她对我也还不错。还教会了我……”急雨顿了顿，“教会了我很多东西。”</p>
<p>“这就是你为什么对她们有截然不同的态度？”陈羽尧问。</p>
<p>急雨那么快就做到了情感的抽离，这令他讶异的同时也感到一丝丝的……不爽。</p>
<p>急雨点点头，看向他，再次认真地问道：“你为什么和念念姐分手？”</p>
<p>“因为我发现我没有那么爱她。不想再继续耽误她。”陈羽尧说。“你谈过几段恋爱了？”急雨问。</p>
<p>“我……”陈羽尧把头一撇，“不告诉你。”他把手腕上的茉莉花手钏拨了下来，把玩了一会儿随手放在长椅上。</p>
<p>“反正应该不少吧。”急雨语重心长地看着他，“羽尧哥哥，恋爱谈多了人容易麻木，分手多了会成习惯。”</p>
<p>“说的你好像经历过似的。”陈羽尧大张旗鼓地嘲笑她。</p>
<p>“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急雨说。</p>
<p>“人小鬼大。”陈羽尧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我们再往前走走。”</p>
<p>“嗯。”急雨起身，把他遗落在长椅上的茉莉花钏拾起，拿在手里朝前走。</p>
<p>陈羽尧见了，不由道：“对了，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为什么喜欢玳玳花？”</p>
<p>“当然因为它有趣。”急雨说，“花朵是白色的，但结出的果实到了夏天是绿色的，入冬后转为橙色，到了第二天的夏天，又转为绿色继续生长。周而复始，数年不凋，所以‘玳玳花’也叫‘回青橙’。”</p>
<p>陈羽尧不擅稼穑之事，听得津津有味。然后道，“原来是花中‘变色龙’。”</p>
<p>急雨嗔怪地看了他一眼，“玳玳花有意思的地方还不止这些呢。”</p>
<p>陈羽尧见她把玳玳花串带在手腕上，然后问道：“还有呢？”</p>
<p>“它的果实可以数代同生一树，所以它还有个名“公孙桔”。”</p>
<p>“公孙桔？”陈羽尧道，“你知不知道海南有种青金桔也叫这个名字？”</p>
<p>急雨问，“玳玳花的果子是不可以吃的。那青金桔呢？”</p>
<p>“可以吃。”陈羽尧说，“而且在吃白切文昌鸡时用到的调料中，就有它。果子的酸味更加衬托出了鸡肉的鲜甜……”他微微眯了眯眼睛，像是在回味，“等你高考结束了，我带你去吃……你一定会喜欢的。”</p>
<p>“你当时，是跟谁去的？”急雨问。看他这神情，肯定有些时日了。</p>
<p>陈羽尧神色微僵，笑了笑，“人艰不拆。”</p>
<p>“前前女友？前前前女友？”急雨道，“咦，到底要加几个‘前’？”</p>
<p>陈羽尧言出必行，没有再敲她“爆栗”，但是却恶狠狠去掐她的脸。</p>
<p>“羽尧哥哥！”急雨大声制止。</p>
<p>“……你，还是叫我陈羽尧吧。”</p>
<p>玳玳花，实为“代代”——老果宿存，新果续生，几代果实同挂，得名“代代”花。其花语是“期待的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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