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君临从未见过这样的莫远峰。
原本一向不苟言笑的男人此刻满脸复杂、发丝凌乱，一双满是血丝的双眸死死地盯着坐在床上的少年，眼中不断吞吐着光芒，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一般。
“父......亲？”少年有些害怕，他从未见过这样陌生的父亲。
以往的男人一直不太愿意讲话，也极少冲自己的儿子笑过，平时若不是闭关，就是去访友了，很少有时间能陪陪这个儿子，更别谈教育教导。
相对来说，莫君临倒是和佣人红姨更熟络些。
只是，这样的男人，莫君临也早就习惯了。
今晚此刻突然像是换了一个人的父亲，离少年印象中的那个男人，极远极远，远到让他心生惧意。
男人深呼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好让自己能平静下来。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眼中的异样感情色彩已被他掩盖了下来，他再次回到了以前那个威严、寡言的父亲形象，只是他的眼中依旧满含血丝。
男人开口：“君临，随为父去趟后山。”语调深沉，嗓音略微颤抖。
“现在？”少年疑惑。
“现在。”男人答道，说完转身率先离去。
莫君临虽然不解，但还是跟在父亲的后面走去，心头有些忐忑。
月色苍凉，撒下银白色光辉，大地银装素裹，显得有些阴寒。
风回峰后山山路上，只有蟋蟀窸窸窣窣的鸣叫声。一对父子，一高一矮、一前一后缓缓踏步前进，夜风袭来，吹得两人长衫微微晃动。
一路沉默。
二人先是沿着山路前行，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后，方才走完后山山路，接着便是下山陡路。
这条下山路自打莫君临记事起便是这般，也没人过来修理过，路上常有怪石凸起绊人脚步，或前方突然矮下去半丈有余，让人只得轻轻一跳。
路旁杂草丛生，灌木矮丛，让人奇怪的是，虽没人定时过来清除路边草木，这些草木却也并不会生长到路上，碍人行程。
只是这条路，莫君临太熟悉了。这条路，正是他到瀑布炼体时的必经之路。
远处逐渐传来水声，莫远峰轻车熟路地在前方带路，熟悉得就像是每日都走一遍这条路一般，走得稳稳当当。
跟在后方的莫君临由于夜晚看不太清路面，故而时常会磕磕碰碰，身形七晕八倒。少年忍着没出声，也没请求走在前方的父亲放缓脚步。
最终，父子二人在一座巨大的瀑布前停了下来。
正是这座，莫君临一直以来锤炼体魄的瀑布。
“到我身旁来。”莫远峰开口。
莫君临乖乖地靠近他的父亲，没有开口发问。
只见莫父牵起少年的手，逐步朝着瀑布靠近，与此同时，他的身上渗出纯白色光芒，将二人包裹而进，形成一个白色光球。
当这个白色光球靠近水流时，球外的水竟纷纷退让，从球外流过，形成圆滑的水幕，没有一滴进入到光球里来。莫君临对此并不感到惊讶，这只是一种对元气的利用之法罢了。
瀑布之后便是那块遭长年累月流水冲刷的湿润石壁，莫远峰并未看向石壁一眼，而是脚尖一点，带着莫君临落入下方的水潭之中。
水潭中的水立刻退避开来，二人就像是一个鸡蛋掉入水中一般，上方的水又开始快速地流动覆盖起来。潭子深约两丈，父子二人在潭底行走如常。
莫君临心头生出异样，原来父亲早就知道这处隐蔽之地了啊，前方便是一个镶满了月亮石的巨大洞穴，也不知那月亮石是否是父亲所为。
二人终于再次回归地面，踏入这个洞穴之中，莫远峰撤去元气护罩，同时松开了手，独自前往那条通向不知何处的黑暗通道入口处。
男人负手而立，背对着少年，站在通道入口处一动不动，少年看不清此刻父亲的脸庞，但是却感觉此处非比寻常。
“君临，过来。”莫远峰背对着少年，开口道。
莫君临闻言走去，当少年抬头望去时，却发现父亲眼中之色复杂至极，似乎有不满、激动，又似乎有悔恨、愤怒，总之令少年看之不懂。
“学我做。”莫父又开口道。
莫君临低低应了一声，随即跟着父亲的动作学了起来。
只见男人伸出右手于身前，似佛家竖起手掌，但是男人只伸出了大拇指和食指两指，另外三指则屈起。接着，男人弯腰对着通道深深鞠了一躬。
莫君临有样学样。
当这些动作都做好之后，莫远峰拿起莫君临的一只手掌，用手指轻轻地在少年的食指上一划，少年感觉手指一痛，便见指尖已流出了殷红的血液。
莫远峰将少年的手一抖，只见其指尖的一滴血液朝着通道内甩去。
接下去，莫君临便见到了大为惊奇的一幕。
只见那幽暗的通道中瞬间亮起刺目的金光，金光自四面八方聚来，将莫君临的那滴血液包围其中，那滴血液竟被金光托着在空中，不曾坠地。
光芒流转，好似有生命般，绕着血滴不停绽放光亮。
片刻后，自血滴正下方的地面开始，一直延伸到通道深处，一行行、一圈圈玄奥复杂至极的金色符文纷纷亮起，将整个通道照得亮如白昼！
地面、墙壁上，数之不清的玄奥符文不断射出璀璨亮光，逼人眼眸，莫君临忙抬起手遮挡住这光芒。
当少年再次睁开眼时，却见那滴血液周边不知何时已多了几个古字。
古字晦涩难懂，莫君临丝毫认不出来，但其上透露出的气势却尽显沧桑之感，好似被风吹雨打了千万年之后积淀下来的雕刻，每一个都给他沉重的压迫感。
古字绕着血滴转动，看着竟有些顽皮的孩童见到自家长辈时撒娇的娇憨模样。
就在这时，通道内忽然传出嗡鸣之声，好像自无垠的天外天中传来。
“......归来......”声音浩瀚宏大。
莫君临心头巨震，这不就是方才自己突破之时响起的声音么？到底是谁在说话？
“果然......”旁边有声音传来，莫君临转头望去，却见莫远山身躯颤抖不止、神情激动异常，眼眶湿润而不自禁。
“君临......君临，快些进去......”莫远山语音颤抖说道，但却目不转睛地盯着通道，在他被映成金色的眸子中闪烁着从所未有过的光芒。
“......归来......”那道宏大的声音再次响起，敲击在少年心头。
莫君临眼神逐渐迷离，脚步迈出，呆呆地朝着通道走去。
“啪。”莫君临的脚踏入到了通道内部。
金光起波纹。
自莫君临的脚下起始，金色符文一圈圈从外至内荡去，好似一颗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湖水中。
莫君临一步一步朝着通道内部走去，眼神有些呆滞，走得越深，他越感觉体内的血液流速加快了起来。那几个古字离开了那滴血液，朝着莫君临食指上的伤口汇聚而来，围着他的手指转个不停。
金色通道不长，没过多久莫君临便走到了尽头。
只见通道尽头处耸立着一座约莫两丈高的石门，和通道一样，石门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金色符文。当莫君临一接近这座石门，围绕他手指的几个古字就飘了起来，而后落在门上，正巧嵌在了门上尚有空缺的地方。
一声沉闷声响起。石门洞开。
莫君临猛然回过神来，眼神不再呆滞，恢复如初，向里望去。
石门内是一座不算大的殿厅，与外头相比，这里面没有刻上半个符文古字，也并未有什么值得注意的摆设物，只有殿厅中央有一座丈高的泥塑人像，显得孤孤零零的。
但是莫君临第一时间便被这座泥像所吸引了，不知为何，自第一眼看到这泥像开始，莫君临心中便产生了一种熟悉的感觉，好像在哪儿见过一般。
这种熟悉的感觉，让他鬼使神差般地抬起脚，踏进了殿厅之中。
瞬间，日月倒转，地陷山移。
什么金色通道，什么幽暗殿厅，什么泥塑雕像，都不复存在。
少年只身立在空旷无垠的天地间，四周尽皆黑暗。远处，有一道高大的身影站在那里，背对着少年，浑身上下散发着强烈的光芒，让人看不清他（她）的身材。
这道身影似乎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让人不敢直视的威严。少年甚至有一种错觉，那道身影，便是整个天地！
身影缓缓转身，依旧看不清容貌，但他（她）似乎发现了少年的存在，体内气机瞬间暴涨，周身光芒愈加炽烈！
“我有一剑......”声音自那道身影口中传出，浩渺宏大，和之前少年两次听闻的声音一模一样。
“....名天妒。”
话落，天地起剑气。
一道强烈至极的金色光芒缓缓凝聚在身影身前，璀璨的亮光比天上的日光还要浓烈不知多少倍！光芒逐渐凝成一把长剑的形状，剑身如流云，剑柄有蛟龙。
那道身影并出食、中二指，飞身推着这柄光剑极速朝莫君临掠来。
长剑过处，黑暗尽退！
少年根本没有力气移开身体，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长剑极速临近。
一剑穿颅过！
光芒，敛去。
身影，消散。
天地重回，山河依在。
少年躺在嵌满月亮石的洞穴之中，旁边的男人，状若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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