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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支使


尤其是她声音偏软, 不刻意哑声说话,天生带着几分娇媚。

再一想到她是对着别的男人说的,晋王就感觉心里堵得慌。

他蹭蹭蹭几步上了梯子, 佯作修剪树枝。然而一墙之隔的沈刘二人已一前一后进了小厨房。

从他这个角度,压根看不见小厨房里的情形。

憋屈、不甘、气闷、焦躁……种种情绪交织,萧晟假作无意,“失手”将剪刀掉落在墙的另一侧。

于是他顺理成章地自墙头跃下。

晋王并不急着捡起掉落的剪刀,而是快走几步到厨房外。

厨房内的两人并不知晓。

做饭这件事,他们一直有分工。今晚刘云掌勺, 沈纤纤就主动打下手。

烧火、递菜,配合得倒也默契。

他们规规矩矩,并无亲近狎昵之举。可厨房外的萧晟, 却感觉有涩然从心底一点一点的溢出,霎时间传遍四肢百骸。

在小厨房外默默站了好一会儿,萧晟才纵身越墙而过。

他心想,不就是木须肉吗?有什么难的?那个姓刘的会,难道他就不会了?

从出生到现在,只进过一次厨房的晋王问章从:“木须肉你会不会?”

章从面露难色:“属下不会做饭。要不, 王爷问一问这家的厨子?”

这个宅子的原房主也是一户殷实人家, 一日三餐有专门厨子。

晋王此番花重金买下宅院, 又令他们照旧居住,且不讨要房契, 只单划出这一个小院落。

原房主孟员外喜不自胜,焉有不配合之理?

听说要见厨子,孟员外立刻将府中厨子尽数带到晋王面前。

晋王双目微敛:“有会做木须肉的吗?”

两个厨子互相对视一眼, 年纪稍长一点的王大厨上前一步, 忖度着回答:“贵客问的可是木樨肉?”

“嗯?”

“小人年轻时走南闯北, 知道这是一道鲁菜。原名叫做木樨肉,是猪肉、鸡蛋、木耳混炒而成。因为这鸡蛋切的细碎,形似木樨,故此叫作木樨肉。时间久,叫的串了,就有人叫它木须肉了。”

晋王听他说的头头是道,点一点头:“如此说来,你会做了?”

她自小长在兖州,想吃鲁菜,也正常。等以后他们到了封地,可以多请几个鲁籍厨子。

思及此,晋王心里微微发酸:还以后呢,现在她根本不搭理他。

王大厨羞涩一笑:“一道家常菜而已,小人年轻时学过一点。贵客要想尝,现在就可以做。食材都是现成的。”

晋王沉默一瞬:“行,我看着你做。”

王大厨呆愣一下:“看着做?”

“嗯。”晋王轻轻颔首。

他自不会明说要跟着学一下。

王大厨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转念一想,可能贵客警惕心强,担心他下毒或是做菜不干净呢。在一旁盯着看也很正常。

尽管这样自我安慰,王大厨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点不舒服。

因此在厨房做菜时,他不知不觉就严肃了面容,动作极大。

晋王双手抱臂,站在旁边,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细细留神各种细节。

不多时,一份木须肉出盘。

萧晟尝了一口,并不觉得有多美味。

就这?也值得她去央别的男人?

“贵客觉得味道怎样?”王大厨一面擦手一面询问。

晋王细细回想了一下步骤,略一沉吟:“再做一次。”

“啊?”王大厨甚感意外,“再做一次?”

当然,再做一次对他而言,并非难事。

王大厨深吸了一口气,挽一挽袖口:“行,那就再做!”

萧晟在旁边观摩,感觉已经学会。

然而等他亲自动手时,却发觉跟他看到的并不完全一样。

明明所有作料放的时间、分量都差不多。可做出来的口味,明显不如厨子所做。

晋王放下筷子,双眉紧锁。

他自幼学东西极快,以为看一遍就能做好。不想此次看了两遍,也味道一般。

萧晟双目微敛:“尝尝。”

王大厨心绪起伏,方才看这位贵客动作自然流畅,一派高手风范。他暗自猜想,这多半是来炫技的。

他有心想承认自己并非专做鲁菜的,但还是默默尝了一口。

咦?

这还不如他啊。

“问题出在哪里?”贵客的声音蓦的响起。

王大厨猛然醒悟过来,不是挑刺,不是警惕。这分明是在学艺。

他颇有些一言难尽地看了贵客一眼。

不早说!

“这个,火候欠一点,盐可能放的稍稍多了一丢丢。”

晋王默不作声,开始了第二次的尝试。

王大厨赞不绝口:“不错,有进步。”

晋王尝了尝,并不满意。

他要的不是进步,而是好吃,是美味,要轻松压过那姓刘的。

到第三次上,萧晟感觉勉强可以。

到第四次上,他才满意。

亲眼见证其进步的王大厨,真心实意夸赞:“贵客真是聪慧、进步神速,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萧晟抬眸拂了他一眼,没有做声。

王大厨自悔失言,立刻噤声。

虽不知对方身份,可也知道这是连员外都小心巴结称之为贵客的人。怎么能说人家天生厨子呢?

萧晟命人找了个食盒,小心装起来。

此时,外面天早黑了。

沈纤纤正和刘云一起用晚膳。

两人从木须肉说到鲁菜,从鲁菜谈到兖州。

沈纤纤犹豫了片刻,低声道:“刘大哥,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

“什么事啊?”刘云随口问,心里却想,你没告诉我的多了。

护送沈姑娘这一路,先是发觉她是女子,后是意外知悉其亲生父母身份。再后来,知道她是晋王妃。

他已经想不到她还能有什么惊天秘密。

沈纤纤轻声细语:“你经常说你有个姓沈的朋友。”

“嗯?”

“那个人是不是叫沈之远?”

刘云瞪大了眼睛:“你不会要说,他是你假扮的吧?”

“当然不是。”沈纤纤含笑摇头,“我是说,他做过我三年的兄长。我给你支付的报酬,咱们每天买肉买菜的银钱,都是他给我的嫁妆,也可以说傍身钱。”

刘云瞠目结舌:“沈之远是你兄长?你是他妹妹?是,是你?!”

他与沈之远相交多年,知道对方胞妹早逝,所乘的马车在街上撞晕了一个小姑娘。那个小姑娘后来被其父母收作义女。

隐约记得,三四年前,他们似乎还见过一面。

沈纤纤轻轻点头:“应该是我。”

“我们是不是见过?”刘云狐疑地问,“我是说之前。”

“嗯,在兖州,沈宅外,有过一面之缘。”

她刚做沈家养女后,沈之远曾陪着她出去祭奠祖父,意外碰见过刘云。

不过她那时瘦瘦小小,年纪尚轻。刘云只记得她十分好看,具体是什么模样,他已记不清了。

刘云一拍大腿:“原来是你!我怎么说,感觉你似曾相识呢。竟然是你!你真是,这样的关系,你怎么不早说!”

沈纤纤微微一笑:“这不是因为当时乔装打扮出京,不方便对外人讲起吗?”

“什么外人?你这话说的就生疏了,你是之远的妹妹,那同我自己的妹妹有什么区别?”

“嗯,言之有理,所以当时我请刘大哥帮忙护送。”

刘云怔了一瞬,颇有些不好意思:“这么说,你当时就认出我了啊?”

沈纤纤笑笑:“刘大哥武功高强,行侠好义,让人印象深刻。”

她这般夸奖,刘云更觉难为情,他胡乱摆一摆手:“也没你说的那么好。都是朋友吹捧。论讲义气,我远不如你哥。他才是真的对朋友出手阔绰。”

沈纤纤微微含笑。

沈之远的好,她当然知道。

两人将话说开,不知不觉更熟络一些。

刘云甚至提出要退还报酬,被沈纤纤拒绝。

“刘大哥,你要这样的话,朋友就没法做了。”

见她态度坚决,刘云无法,只得作罢,心里寻思着,以后多照拂她一些。自己尽量多买菜,也不是不行。

原本按照两人分工,刘云掌勺,该由沈纤纤饭后收拾碗筷的。

但刘云今日热情又主动:“放着,放着,我来我来。”

父母死后,他不善经营,年纪又小,家中产业很快耗尽。沈之远出身富裕,性情纯善,明里暗里接济他还照顾他面子。

如今面对沈之远的义妹,他不自觉地就又生出几分亲近,且想多照拂一二。

“不是,咱们说好的。”

刘云比了个手势:“听话,坐下。”

他一面洗碗,一面感慨:“什么叫他乡遇故交,我今天算是明白了。”

原以为只是个饮食习惯相似的小老乡,没想到竟还是好友义妹。

直到收拾妥当,动身离开棠棣院,刘云还在想着这件事。

沈纤纤送他到院门口。

刘云冲其挥了挥手,一时口快,脱口而出:“快回房去吧,妹妹!”

沈纤纤一愣。

这称呼有点奇怪,但他如果跟着沈之远论的话,似乎也没问题。

——尽管沈之远自己也很少对她以妹呼之。

刘云已迅速改口:“快回去吧,沈姑娘。”

沈纤纤笑了笑,没有说话,待其背影没入沉沉夜色后,闩上了院门。

她刚一转身,就看见夜色中赫然有一个身影。

心中咯噔一下,沈纤纤不自觉后退两步,险些惊呼出声。

她脚下一踉跄,幸好伸手扶着墙壁才不至于狼狈跌倒。

“小心一点。”那人快步朝她走来。

沈纤纤定睛一看,见是晋王萧晟。

她抿起唇,甚感羞恼。

萧晟提着食盒,在寒风中已站了一会儿,隐约听见他们说笑,又远远看见二人告别,心中很不是滋味。

她同别人言笑晏晏,对他却不愿理睬。

现在见她因自己而受惊,他更觉酸涩:“我吓到你了?”

犹记得先前,她在宫中遇险也好,在郊外被刺也罢。或者是被皇帝叫到跟前,只要一看见他,她立马就会流露出欢喜、放心的神色。

尽管此次他出现的时机不太巧,可亲眼看见她被他吓到,晋王仍免不了心里发涩。

沈纤纤默不作声,稳了稳心神,就要回房。

只听晋王幽幽地问:“他竟然叫你妹妹?!”

沈纤纤也不习惯刘云的这个新称呼,然而面对晋王的询问,她偏要反问:“他怎么叫我,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萧晟一噎,转念自我安慰:至少没不理他。

这不就搭上话了吗?

他轻咳了一声:“你还吃木须肉吗?”

沈纤纤顿感惊诧,抬眸斜了他一眼,心里暗自猜测,他怎么又知道了?

然而不过数息之间,她就明白过来。只有一墙之隔,他或是听到,或是看到,也不奇怪。

只听他继续说道:“纤纤,你想吃什么,跟我说就是,用不着支使别人。”

对于“支使”这两个字,沈纤纤现在非常敏感。她神色微变,转身就走。

才刚行得两步,手臂就被晋王拽住。

萧晟声音极低:“纤纤。”

被他拉住手臂,沈纤纤不得不暂时停下脚步:“你松手。”

“我也做了木须肉,你不尝尝吗?”

沈纤纤一怔,抿了抿唇:“你再不松手,我就叫人了。”

萧晟呼吸一窒,慢悠悠道:“你可以试试叫人,我不拦你。”

他们是正经夫妻,她即便真叫人过来,又能怎样?

沈纤纤深吸了一口气来平复情绪。

她不想烦劳昌平侯夫妇,也不愿刘云因为她的缘故得罪晋王。

因此她很快打消了叫人的念头。

见她似有松动之意,晋王放柔了声音,语气中不自觉带一些诱哄:“纤纤,我也做了木须肉,很好吃的,你不尝尝吗?”

沈纤纤并不看他:“我不饿。”

“就尝一口?我专门给你做的。”

沈纤纤眼神微动,没有做声。

晋王是皇室贵胄,下厨给她做菜。她虽不喜,可心里也会多多少少有一丝触动。

长久的安静让萧晟心内渐生不安:“纤纤?”

“我尝一口,你就走?”

因为她这一点退让,晋王心情大好。他唇角微微翘起,眉梢眼角俱是笑意:“可以。”

他松开她的手臂:“我们去你房间还是去厨房?”

“就在这儿。”

这种事情,当然是速战速决。

“在这儿?”萧晟皱眉。

“嗯,就在这儿。”

萧晟勉为其难点一点头:“好吧,就在这儿。”

话虽如此,他们还是来到院中稍微有光亮的地方。

冬日严寒,怕食盒不能保温,晋王特意用的双层碗,又命人找来厚布,裹在食盒外。

此时一层一层打开,菜肴犹温。

借着厨房传出来的光亮,沈纤纤瞧了一眼,看着倒挺似模似样。

萧晟眼神中隐含期待:“尝尝看。”

沈纤纤执箸尝了一口。

平心而论,味道挺不错,至少比她做的强一些。

“怎么样?味道如何?”

萧晟剩下的半句“不比那个姓刘的差吧?”还未说出口,就听妻子轻声说道:“好了,我尝过了,你可以走了。”

他面色不易察觉地僵了一下:“纤纤……”

外面寒冷,沈纤纤不想久待。她转身疾走,笼手于袖:“说好的,我尝一口你就走。”

萧晟阖了阖眼,也不能直说那只是权宜之计。

可若要强行阻拦,又怕她恼。

他只能对自己说,还好,她尝了一口,辛苦没白费。比起之前,明显有进步。

略微整理了一下心情,晋王快走几步,在她身后温声说道:“纤纤,你我是夫妻,你以后想吃什么菜,让我去做就行。不用再支使别人。”

尤其是那个姓刘的。

这是他今晚第二次提起了。

沈纤纤心里发酸,停下脚步。她也不回头,哂笑道:“王爷真会说笑,我哪敢再支使您呢?”

她声音原本娇软,可此时在黑夜中听来,莫名多了一些清冷。

萧晟咬了咬牙:“卿卿,我乐意被你支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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