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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醉酒


晋王心头一跳, 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那天在长公主寿宴上,你当众给我写的情诗,满堂宾客都在场啊。而且还是四皇子帮你念的呢。”

萧晟的脸色瞬间精彩纷呈。

满堂宾客、四皇子帮忙念……

他心内满满的不可置信。

原本以为二十三岁的自己对女人不过是宠一些、纵一些, 没想到半点颜面都不顾了, 竟能做出当众给女子写情诗的事情。

亏他还一直以为情诗这件事隐藏得好, 每晚亲自交到王妃手上,从不假手于旁人,没人知道呢。

原来已经闹得人人皆知了么?

沈纤纤斜睨他脸上神色, 小声问:“怎么了?”

萧晟艰难地动了动喉结, 声音沙哑, 犹带着一丝侥幸心理问:“本王当众写的是哪首情诗?”

顾忌旁人在侧, 他二十三岁时, 就算再胡闹,也应该有所收敛吧。

生平收到的第一首情诗, 虽是前人所作,虽然事出有因,但沈纤纤仍记得清清楚楚。

“那天我弹奏了一首筝曲,你就赠了我一首《平生愿》。”她清了清嗓子, “平生愿,愿作乐中筝。得近玉人纤手子, 砑罗裙上放娇声, 便死也为荣。”

短短一首小词,沈纤纤念得抑扬顿挫, 感情真挚。

而晋王心底却是死潭一般的寂静:“便死也为荣……”

这样香艳的诗, 夫妻闺房内诵读都嫌轻浮。他竟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写就, 还由一个七岁、啊不、十一岁的孩子念出来。

浓浓的羞耻感袭来, 萧晟双唇紧抿, 好一会儿才认命般接受这一事实。

算了,没祸国殃民,没违背法度。只是沉迷美色不争气而已,他不应该对二十三岁的他要求太高的。

王妃不知道他内心正在经受怎样的煎熬与挣扎,还好奇地问:“对了,今天的情诗,你还没给我呢。是要今晚宫宴回来后再给吗?”

自他醒来之后,每日一首,她的小木匣都有一沓了呢。

萧晟深吸一口气,来平复情绪:“本王有些事要去书房一趟,王妃自便,我们酉时出发。”

“那好吧。”

直到躲进书房,晋王都还觉得手心阵阵发凉。

先前那沓情诗,只截止到八月十五。而且八月十五那一首,还在他刚发现时,因为震惊,而被撕烂。

再重新写?怎么可能?

萧晟索性将此事丢开,自去忙碌。

晋王妃则亲自去了一趟门房处,果真看见了沈之远带来的红色樟木箱以及一坛酒。

红色樟木箱里是依着兖州旧俗放的四季衣衫、兖州特产和一些银钱。

祖父还在世时,也曾念叨过,假如她将来出嫁,会如何给她准备嫁妆。没想到这樟木箱和陪嫁酒,最终却是沈之远为她备下的。

沈纤纤看着“吾妹纤纤”四个字,突然就感觉鼻腔稍微有些发酸。

沈之远从不愿意借她的势和晋王有所牵扯。他跟他爹娘不一样。

“王妃,这些东西……”

沈纤纤稳一稳心神:“帮忙放我房间去吧。”

“是。”

距离酉时还有一段时间,沈纤纤略微休息了一会儿,简单吃些东西,沐浴更衣。

待收拾停当,差不多已到酉时。

晋王不到酉时,就开始等候了。

见她出门,他眉心微蹙,又很快恢复如常,任她挽着自己的手臂一同向门外走去。

两人已有一段时日没一起出门了。

一看见停在门口的马车,萧晟眼皮就跳了起来。

沈纤纤嫣然一笑:“九郎……”

晋王一言不发,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温香软玉在怀,他不由地想起昨晚的种种情形,心头一跳,怀中人似乎变得灼热起来。

他视线微转,目光不自觉落在她脖颈中,今早的画面骤然浮现在他脑海。

萧晟双手忽的一松。

沈纤纤吓了一跳,匆忙抱住他,娇嗔:“九郎,你可别吓我。”

晋王自然不会承认方才心慌手滑了,索性顺着她的话,轻颠了一下:“本王只是看你重了没有。”

沈纤纤唯恐他抱不稳将她摔下来,紧紧揽着他的脖子,好奇地问:“那我重了没有?”

“没。”萧晟快走几步,将她安放在马车内,自己也随即跃上马车。

见王爷王妃已坐好,车夫一扬马鞭,驱马前行。

同床两晚之后,沈纤纤对晋王的警惕和防备已不剩多少。想到今晚宫宴还要指靠他呢,她不吝于对他展露笑颜。

“九郎,人家今天好看不好看?”

王妃笑靥如花,声音娇媚,又拉着他的衣袖撒娇询问。

萧晟的视线在她脸上逡巡了一圈,黛眉轻扫,薄施胭脂,比起夜间不施脂粉的清丽,显然更多一些妩媚艳丽。

尽管不是爱好美色之人,萧晟也不能昧着良心。因此他轻点头:“好看。”

“唉……”沈纤纤细细叹息,面带怅然之色,“我就怕太好看了,艳压群芳呢。”

萧晟皱眉,不太能理解。怕好看还不往丑里打扮?

沈纤纤轻叹一声:“是了,你不记得了。小公主满月宴的时候,我跟贵妃娘娘穿了一样颜色的衣裳,被她当众折腾,逼我换衣服。后来还发生好多事,要不是我机灵,只怕我都见不到你了呢。”

“薛贵妃?当着本王的面寻衅?”

“不是的呀,你当时不在。她们就是看你不在,才敢欺负我呢。所以我才说,你一定要寸步不离地陪着我。不然我害怕。”沈纤纤说话间,还抱着他的手臂,轻轻摇晃。

萧晟眼睑低垂,只见王妃一双翦水秋瞳写满了恳求之意。

他有短暂的出神,很快,就郑重点一点头:“你放心,有本王在,决不会让人欺负你。”

声音不高,但一字一字说得清晰而坚定,仿佛是一句承诺。

两人视线相交,沈纤纤恍惚了一瞬,不知怎么,竟想起那天京郊遇刺时的情形。

他那时拼命相护,在昏迷之前,还笑着安慰她:“哭什么?本王说过,决不会让你再有危险。”

心口好像被什么给扎了一下,沈纤纤一时也说不出是何等滋味。

她只甜甜一笑,轻轻抱了抱他的手臂:“我相信你。有九郎在,我就什么都不怕。”

这句话倒不是假的,不管是失忆前还是失忆后,对于他会护着她这一点,她始终深信不疑。

王妃说话软软的,语气中是满满的信赖。

萧晟轻轻“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晋王府距离皇宫不远。马车一路疾行大约一刻钟后,就在宫门口停下。

沈纤纤被萧晟抱下马车,后知后觉想起一件事:“我们是不是来得有点早?天还没黑呢。”

“嗯,特意提前来的。”萧晟解释,“沈太妃想见一见你。我知道你不爱进宫,所以借着这次机会,顺道带你去看看她。”

沈纤纤微讶:“沈太妃?”

沈明通夫妇的族姐?沈之远的同族姑姑?

“对。母后早逝,当时先帝还在,命沈太妃照顾了我两年。”

是以在萧晟心中,沈太妃与先帝其他妃嫔不同。

“我知道。”沈纤纤连声道,“这个我知道的。”

若非如此,晋王当时也不会暂住兖州沈家的玉京园,也不会半夜拦住她的去路,迫她进京陪他作戏。

思及旧事,沈纤纤的心情颇有几分复杂。她似笑非笑:“沈太妃嘛,我又岂会不知?”

两人已进得宫中,边行走边低语。

“本王曾向你提过,是不是?”

沈纤纤笑得灿烂:“提倒不曾提过,只是你忘啦,咱们就是在兖州沈家认识的呀。我在兖州的那个养父,就是沈太妃的同宗兄弟。今天来咱们家的沈家大少爷,就是沈太妃的同宗侄子。”

萧晟的确不记得,不过兖州之事,他后来通过种种文书也曾有过一定的了解。

虽未必准确,可也知道个大概。

“如此更好。”

先帝妃嫔极多,及至今上登基,原本妃妾全都移居北和宫。

那里宫殿多,无所出的太妃太嫔们,也能相互做个伴。

萧晟开府后,曾提出接沈太妃出宫荣养,却被婉拒。

沈太妃只抚养了他两年,不敢以养母自居,惟愿他偶尔进宫探视一次,也就知足了。

此次沈太妃说想见见他的王妃,萧晟自然不会拒绝。

北和宫位置偏僻。

沈纤纤随着晋王前行,偶尔能看见一两个宫人内监。她低声询问身侧的晋王:“我有要注意的么?这算不算去见婆婆?”

此时两人已行至摘星阁附近。

萧晟正欲回答,却忽的神色微变,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沈纤纤不知出了何事,连忙沉默不语。

她顺着晋王的视线看去。只见不远处的廊柱后,站着一对年轻的男女。

女子一身红衣,容貌艳丽,正是曾经有过两面之缘的颍川侯之女薛绫音。

而那男子,相貌俊美,犹若女子的,却是薛贵妃之子,二皇子萧世钊。

四周空旷,这一对表兄妹没带下人。他们正在争执,没有留意到有旁人经过。

薛绫音微扬着头,神情倔强:“所以,你对我一点男女情意都没有吗?”

二皇子微微一笑:“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妹妹。”

“既然只拿我当妹妹,那为什么我送你荷包,你从不拒绝?唐家来提亲,你也不让我爹答应?你小时候明明说过,长大后要娶我。”薛绫音声音里是满满的不可置信。

二皇子则一片淡然:“小时候的那些戏言,又怎么做的准?做哥哥的,收妹妹荷包,有何不可?至于你的亲事,唐家二郎非良配,你当然不能嫁他。”

随即,他又稍微柔和了声音:“别闹了,表妹,今日是中秋节,舅舅舅母还在家中等你回去团聚呢。”

薛绫音后退两步,不死心地又重问:“真的一点情意都没有吗?”

“兄妹之情自然还是有的。”

……

晋王夫妇对二皇子表兄妹之间的感情纠葛并不感兴趣,但是又不好在这种尴尬的时候出现。

薛绫音定定地看着表哥,突然伸手褪下腕上玉镯,狠狠摔在地上,掩面疾行而去。

她刚一离开,二皇子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这玉镯是她及笄时,他赠的,现已摔成数截。

他重重踢了一下廊柱,大步离去。刚行得几步,竟又回头看一眼摔碎的玉镯,复又前行。

待他们表兄妹离去,沈纤纤才“啧啧”两声。

“嗯?”萧晟眉峰微动。

沈纤纤小声道:“二殿下长得还挺好看。”

兼具父母的优点,难怪京城双姝之一的薛绫音会喜欢。

萧晟皱眉,不是说他们在兖州沈家一见钟情么?她怎么又夸钊儿好看?

沈纤纤不过是随口感叹一句,说完之后,就去拉晋王的手:“快走吧,别让沈太妃等急了。”

掌心蓦的多一只柔软的手,萧晟心中微动:“嗯。”

大约又过了半刻钟,两人终于见到了沈太妃。

沈太妃只比皇帝大了两岁,眉目间隐含愁苦之意。

一看见晋王夫妇,她就笑了:“你就是纤纤啊,近前来让我看看。”

见她笑容慈爱,又有晋王在侧,沈纤纤便依言上前几步:“太妃。”

沈太妃细细端详着她:“嗯,是个漂亮孩子,比我年轻那会儿还好看,怪不得阿晟喜欢。”

沈纤纤含羞带怯站着。

“听说你也从兖州来的,跟我们家还是亲戚。要真这样算,叫我一声姑姑也是使得的……”

沈纤纤连称不敢。

“现下成了亲,以后好好过日子,生儿育女,也就有盼头了。”沈太妃拉着晋王妃的手,絮絮低语。

说到“生儿育女”时,她脸上闪过一丝怅惘。

她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沈纤纤心说,生儿育女是不可能了。莫说他们是假的,就算是真的,只怕以晋王的身体状况,也不切实际。

但是面对热情慈爱的沈太妃,她还是娇羞一笑,轻轻点头。

萧晟眸光微动,心里掠过一个念头:她是想生儿育女的么?

沈太妃每天在深宫中,甚是寂寞。难得见到晋王妃,还是兖州沈家的养女,勉强跟她沾亲带故。她不自觉就多说了几句。

还是身边嬷嬷提醒,她才回过神来,笑了笑:“我倒忘了,你们还得去赴宫宴。我就不多留了,我也要和老姐妹去拜月啦。”

今上对先帝妃嫔只是面子情分。这群老姐妹年轻时斗得好似乌眼鸡,先帝驾崩后,反倒摒弃前嫌,做了姐妹。

晋王夫妇告辞离去,前往太液池边赴宴。

中秋夜宴乃是家宴,除了帝后各宫妃嫔,就只有皇子公主和晋王夫妇了。

甚至连长公主一家都不在受邀之列。

今年中秋的晚宴是薛贵妃办的,她好新鲜,便命人将宴席设在太液池边。

月光皎洁,又有二十四盏宫灯照明,流光溢彩,亮如白昼。

晋王夫妇出现时,帝后以及薛贵妃都还未到来。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这三人才姗姗来迟。

魏淑妃事件之后,薛贵妃荣宠更胜之前,最近还协理六宫,一时风光无两。连陈皇后都要避其锋芒。

今夜晚宴,薛贵妃志得意满。她甫一现身,就向晋王妃的方向看去。

上次这个女人压过了她,让她至今耿耿于怀。

这次一看,她不由地眼睛微眯。

沈氏风华绝代,她是知道的。如今做了王妃,稍加妆扮,容貌更是远胜过她。

不过两人今□□衫并不相似,对方现在又是正经的晋王妃,还有晋王在侧。薛贵妃心中不快,却也不好发作。

自从皇帝和薛贵妃等人入席,沈纤纤就开始紧张。她拽着晋王的手,可怜巴巴看着他:“九郎。”

萧晟轻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不用害怕。”

“嗯。”沈纤纤重重点头,乖巧极了。

“今晚是家宴,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皇帝摆一摆手,态度随和,招呼众人坐下。

因为最近接二连三的事情,他鬓边又添了几根白发,眉间褶痕也明显更深了一些。

前几日得到消息,老三去兖州途中,竟然还派心腹回京斡旋。皇帝暗怒,当即派遣长史前往兖州,名为襄助,实为监督敲打。

他已在心里放弃了这个儿子,当然不允许老三造次。

最近朝中大臣重提立储之事,皇帝全部留中不发。他态度强硬,然而内心深处也隐约感到烦闷。是以这次中秋晚宴,他就有意放松一下。

薛贵妃娇蛮跋扈,不过安排的歌舞倒是深得帝心。

伴随着丝竹声,皇帝疲惫的身心暂时得到休息。他双目微阖,沉浸其中。

直到内监提醒,皇帝才带领众人拜月祈愿。

随后他又招呼众人宴饮玩乐。

待得将近亥时,这中秋晚宴才算正式结束。

随着晋王走出皇宫的那一刻,沈纤纤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放下。她长舒一口气,眉梢眼角俱是笑意。

走到马车边时,她甚至忘却两人习惯,自己就要上去,却被晋王直接抱起。

沈纤纤咯咯直笑,反手就抱住了他劲瘦的腰,脸颊贴着他的胸膛:“若是以后每次进宫,都跟今晚一样就好了。”

只把她当作透明人,谁也不找她的事。

腰间蓦然多了一双手,萧晟身子一僵,激灵灵打个寒颤,压下那句已到嘴边的“松开”,应了声“嗯”。

两人坐在马车里。

沈纤纤仍在兴奋中:“九郎,你不知道,我今天还真怕薛贵妃又找我麻烦呢。”

“不会。”萧晟极其肯定。

“我们衣裳不一样,可是都戴的是玉顶金簪……”

萧晟笑笑,自信而笃定:“有本王在,就不会。”

颍川侯势大,薛贵妃跋扈,但在他面前,还不敢太过放肆。

沈纤纤嫣然一笑:“你说的也是。”

上次不就是趁着晋王不在才向她发难的呢?

先时的担忧和不安尽皆消散。此刻的她心情极佳,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丝丝小得意:“九郎,九郎,等会儿回家以后,我给你看好东西。”

她甫一凑近,萧晟就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馨香。他呼吸一顿,双眸微敛:“什么好东西?”

沈纤纤下巴微抬,娇俏明媚,故意卖关子:“等我给你看了,你不就知道了?”

直接说出来多没意思啊。

萧晟轻哂,不再追问。

少时回到王府。

沈纤纤被抱下马车后,仍揽着晋王脖颈撒娇:“你就不能把我抱回房间吗?”

她自己也能走,可就是想多支使他。

萧晟嗤的一声轻笑,也不与她计较,果真抱着她一路走到正房才放下。

“什么好东西?”晋王点亮了蜡烛。

房间一下子明亮起来。

他一回头,就见王妃将一个坛子搬上了桌。

晋王生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她力气可真不小。

沈纤纤轻轻甩了一下手,呼一口气:“就是这个,今天沈家大少爷来给我带的,说是陪嫁酒。”

于晋王而言,或许只是参加一场晚宴。但对她来说,进宫一趟就像是打了一次仗。

今晚平安归来,又是中秋,完全可以小酌两杯以示庆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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